端午過後,天氣燥熱起來。
一處二樓臨窗雅間,蘇翰心不在焉地輕搖折扇,與三兩好友相對而坐。幾人俱是文人雅士,大發詩興過後,便将話題引到了蘇翰的婚事上。
其中一人揶揄道:“聽聞蘇家正在為蘇兄議親,不知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另一人以紙扇抵了抵蘇翰的肩,玩笑道:“蘇兄溫潤如玉,一表人才,尤其是一手詩畫精妙無比,京中無人能及,喜歡你仰慕你的姑娘怕是都能排到宮門口,蘇兄可别挑花了眼。”
蘇翰心心念念想娶的人已成他人未婚妻,哪怕他嘔得幾欲吐血,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心如死灰,可能這輩子再難喜歡其他的姑娘。
議親隻是家中長輩的想法,非他意。
蘇翰郁郁道:“婚事暫不作考慮,諸位不要捕風捉影,胡亂編排。”
友人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道:“蘇兄,該不會還念着你那小青梅?”
蘇翰自小就是個重色輕友的性子,經常圍着那位居住在霍家的衛三小姐打轉,恨不得将小姑娘捧在手心,要星星不給月亮。他們原以為,以蘇霍兩家的交情,二人喜結連理本是水到渠成的事,誰曾想到半路殺出一樁賜婚。
就這麼将一對金童玉女拆散了。
蘇翰備受打擊,意志消沉,整日閉門不出。
友人們擔心他将自己憋壞了,打着各種名頭邀他出來喝茶散心,這才慢慢地有了幾分活着的樣子。
蘇翰握着折扇的手寸寸收緊,強忍着内心的苦楚說道,“衛三小姐将嫁作皇家婦,還望各位慎言。”
他稱她‘衛三小姐’,不再是情意綿綿的‘音妹妹’,仿若将他對她多年的感情硬生生剝離,猶如剜心淩遲之痛。
“我一直拿她當妹妹,别無其它。”蘇翰知自己隻是一廂情願,不忍損她半分名聲,艱難解釋道。
“蘇兄灑脫,天涯何處無芳草,天下好姑娘多的是。”
友人的勸慰并未讓蘇翰開懷,再多的好姑娘都不如一個所求不得的衛珑音。他擡手推窗,打算透口氣,視線猛地定格于一處。
一行宮中的車馬行駛在街上,車簾被一隻纖纖素手撩開,露出一張熟悉的明麗面容。
蘇翰整個人猶如被定住,目光再難挪動半分。
侍衛開道,宮人随侍馬車兩旁,顯然是入宮的方向。
是了,太子大婚前,準太子妃依例要提前入宮學習宮規以及一應婚儀流程。
這非一兩日學成,必要在宮裡常住。
想到心上人即将同其他的男人日日相處,未來甚至同床共枕,蘇翰的心如針紮般難受。
皇後似乎真的喜歡自己,竟還派了宮裡的車馬專門接她入宮,排場頗大。
衛珑音思緒飄飛之際,恍似察覺出頭頂的視線,她擡頭望去,正好看見倚窗而立的蘇翰。
他朝她微微颔首,她回應地點了點頭。
馬車逐漸遠去,蘇翰潰不成軍地跌坐回椅上,俊朗如月的臉一陣陣發白,全無适才僞裝的釋懷。
……
馬車行至宮門口,将将停穩,車簾蓦地被人掀開,随之一道颀長的身影彎腰鑽了進來。
淡淡的藥香霎時侵入車廂。
衛珑音驚詫道:“太子殿下,你怎麼?”
夏侯康對她溫和一笑,随即吩咐車夫:“直接入宮。”
宮門城牆上,夏侯觞身穿黑色禁軍服飾,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冰寒氣息。
他黑眸幽暗,将視線冷冷地投向行駛在甬長宮道的馬車,涼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冷邪的弧度。
小姐,你身邊的狂蜂浪蝶真讨厭。
馬車裡,夏侯康面色泛着病态的白,清潤的眸底遮不住的烏青。
他眼神專注而綿長地盯着衛珑音,見她頭上手腕并未佩戴他所送的任何一件首飾,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
夏侯康有心拉近彼此的距離,不再自稱‘孤’。
他溫聲道:“阿音,我身子不濟,不便出宮見你。得知皇後宣你今日入宮,想着左右也無事,便過來接你。”什麼無事,分明是推了政務特意等候于此。
他知她的冷淡與疏離,那他便主動奔赴。隻要持之以恒,早晚她會被他的誠意打動,雪霁消融。
衛珑音蹙着眉心,淡淡地回應了一聲,再無它話。
她的态度鮮明,隻将這樁賜婚當做一場無關情愛的政治考量,她不可能愛他。但對夏侯康而言,她的态度并不重要,她愛不愛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想要的,他來愛她便是。
她沉寂,他便熱絡。
她退縮,他便進。
入宮的這段路,大多都是夏侯康溫言細語地同衛珑音說話,她顯得興緻欠缺,隻被動地偶爾回上一兩句。
好在很快到了坤甯宮,夏侯康率先下了馬車。
他負手立在車旁,朝她伸手。
看着面前那隻修長蒼白的手,衛珑音并沒有動:“太子殿下,臣女自己可以。”
說罷,就要拂開夏侯康的手,自行下車。
恰在此時,皇後的貼身女官迎将出來,夏侯康不由分說地握住衛珑音的手,将她扶下馬車。
“阿音,當心些。”夏侯康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緊,頗為體貼道。
衛珑音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斂衽道:“謝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