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如果日後再讓我聽到你事事謝我,我可要罰你。”夏侯康擡手親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衛珑音未及反應,就被夏侯康得逞了,她又驚又惱地瞪他一眼,“太子殿下,請自重!”
少女嗓音天生嬌軟,哪怕帶了羞惱之意,落在旁人眼中與打情罵俏無異。
夏侯康眼中笑意漸甚,比起她的冷漠,他更喜歡這樣鮮活的她。
男子俊逸清潤,少女美麗清雅,誰見了不贊一句,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隻可惜男的有才有貌,天皇貴胄,但病體孱弱,終是短折之相,絕非良配。
李女官将這一幕收入眼中,笑着上前向夏侯康和衛珑音行禮,而後感歎道:“太子殿下對衛三小姐真真是好,處處周全妥帖,衛三小姐得殿下這般的好郎君,也不知羨煞了多少貴女。”
夏侯康看了一眼李女官,正色道:“阿音是孤的妻,孤不對她好,對誰好?”
李女官一愣,随即道:“太子殿下,瞧下官這張破嘴,說錯了話,還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衛珑音看了看夏侯康,又看了看李女官,不知為何,她隐約覺得夏侯康對李女官有莫大的敵意,似乎是不喜歡皇後宮中的人,也或許是……不喜歡皇後?
皇後是繼後,非夏侯□□母。
夏侯康不喜歡,乃人之常情。
她記得,上輩子的皇後好像是自焚而死。
夏侯觞登基稱帝,皇後同那些反對他的人一樣,不願臣服他的暴政之下,遂在坤甯宮放了一把火,烈火焚身而死。
但宮中一直有傳聞,皇後并非自殺,而是被夏侯觞所殺。事發前,夏侯觞去見了皇後一面,當夜便起了火。
夏侯觞似乎特别喜歡放火殺人,弑父殺兄篡位時,殺夏侯康也是放的火,隻是被夏侯康假死脫身。皇後沒有夏侯康的好運氣,當時就被活生生燒死了。
皇後常年吃齋念佛,是個連螞蟻都不忍踩踏的仁善之人,落此悲慘結局,讓上輩子同樣悲慘的她唏噓了好久。
上一世,蓮華公主逃出了邺京,不知所蹤,皇後死的慘烈,卻沒經曆喪女之痛苦。
這一世,皇後……
當衛珑音踏入殿内,一眼看見高坐的皇後,頓時驚了一跳。
隻見皇後面容憔悴不堪,臉色白得不像話,顯是大病未愈。相比上回面見,這才不過三兩月,竟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皇後的精神狀态比之孱弱的太子更差,蓮華公主的死對她打擊深重,幾乎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試想唯一的女兒死了,哪怕女兒生前再不堪,那也是母親懷胎十月所生,當母親的哪有不痛的?皇後沒有瘋掉,還能撐着病體操心宮中事宜,已然是堅強的過分。
衛珑音不為蓮華公主的死難過,隻為皇後這份慈母之心感懷,她嗓子發堵,聲音哽咽道:“臣女參見皇後娘娘,萬望娘娘保重鳳體。”
皇後擡首看向她,虛弱的眸底現出一絲微妙的喜色,親切地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
那份對衛珑音的喜歡不加掩飾。
夏侯康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衛珑音緩步上前,皇後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她坐下。
皇後伸手摸了摸衛珑音如玉的臉龐,仿佛透過鮮活的少女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女兒:“這樣好的姑娘,怎麼就沒托生在本宮肚裡?阿音,本宮日後喚你阿音,可好?”
皇後的目光既透着無盡的悲傷,又帶着一片慈和之色。
如果蓮華如衛珑音這般乖巧懂事,也不可能惹出那般大的禍事,自也不必死。
倒底是親自養大的,怎能沒有一點兒難受?
衛珑音輕輕點頭:“得娘娘垂愛,是臣女的福分。”
皇後又拍了拍她的手,這才擡眼看向站立大殿中央的夏侯康,聲音無力道:“本宮一年到頭都瞧不見幾回太子,阿音來了本宮這兒兩回,太子也就跟着來了兩回,難不成本宮是那惡婆婆會苛待了阿音?”
夏侯康道:“母後言重了,孤隻是甚是想念阿音,想多一些時間與阿音相處。”
皇後又道:“本宮不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日日霸占你的阿音,也不會讓教習嬷嬷累着阿音,自當給阿音留下放松的時間,讓太子一解相思之苦。”
夏侯康溫文有禮道:“謝母後體恤。”
心中有了疑慮,衛珑音仔細聽着太子和皇後你來我往的對話,看似正常,實則細究之下,便可窺出其間夾雜着一絲暗流湧動。
太子和皇後并非外界傳言的那般,相處融洽,隻是彼此心照不宣地維持着表面的和平假象。
為什麼呢?太子是嫡,是地位穩固的儲君,哪怕皇帝明知太子體弱,依舊沒有改立的想法。否則,已廢的宣王早就上位了。
皇後無嫡子,無論誰登位,她都是無可非議的太後。至少,在夏侯觞橫空出世之前,是這樣的。
在她看來,太子和皇後并無利益沖突,但兩人的關系……隻怕其中有不為人知的隐情。
夏侯康與皇後又說了幾句,便道:“孤宮中尚有事,便不打擾母後休息了。”
語畢,他擡頭看了一眼衛珑音。
但她想的入神,顯然沒有注意到夏侯康的眼神。皇後卻是瞧見了,那張虛白宛若慈悲菩薩的面孔現出一抹似諷似嘲的神色,又極快地斂去。
夏侯康離開了坤甯宮。
皇後見衛珑音仍在出神,笑着問道:“本宮看的出來,太子是真的喜歡阿音,不知阿音可喜歡太子?”
衛珑音不期然皇後有此一問,支吾道:“臣女……臣女……”
皇後似乎也隻是随口一問,不是非要她說出個答案,恰到好處地安撫道:“皇家婚姻,本就難兩全,阿音不必緊張。”
衛珑音暗暗松了口氣,她不喜歡太子,可也沒法對皇後坦然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皇後待人寬和親近,卻非自己真正的親人。
哪怕再寬和,皇後也是上位者。
她可以當皇後是個親切的長輩,卻不能真的将她當做家中長輩。
皇後尚在病中,鳳體堪憂,說了這會子話已然是累極,便讓李女官帶衛珑音下去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