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時,方書晴把陶片鎖進恒溫保險櫃,轉頭看見陳斯霏在吃雪糕。
她撇撇嘴,“我病已經好了,給我留一口。”
實習生小楊突然用肩膀撞她:“外面有個帥哥盯着咱們坑位兩小時了,你認識?”
方書晴順着同事指的方向瞥了眼圍欄外的身影。
那人靠在青銅器展櫃前,上衣沾着考古坑飄來的塵土。他明明站得懶散,偏要擺出觀賞藏品的姿态盯着她的工作區。
“不認識。”方書晴彎腰收拾洛陽鏟,“這種暴發戶氣質也算帥?”
她故意把音量提到能讓周圍三米聽清的程度,餘光瞥見程白羽站直了身子。
員工休息室的儲物櫃裡躺着三條未讀消息,最新那條顯示五分鐘前:【我在停車場C區】。
方書晴把手機塞進帆布包最底層,抓起保溫杯猛灌兩口涼茶,轉身拐進标本運輸通道。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程白羽堵在了員工通道出口,方書晴握着考古繪圖闆的手沒抖:“讓讓,你擋着文物運輸路線了。”
“我想和你好好談談”,程白羽伸出手,她側身避開。
她用鉛筆尾端敲了敲牆上“非參觀區域,遊客止步”的警示牌,“程先生,建議你去三号展廳看唐代銅鏡展區,那裡有面鏡子适合你。”
公交站台在博物館西側三百米,方書晴低頭看着地上的青磚走。
身後引擎聲像甩不掉的蜂群,程白羽降下車窗喊她名字,尾音被風扯碎在九月的楊絮裡。
方書晴摸出考古記錄本假裝核對數據,餘光瞥見後視鏡裡男人攥方向盤的手青筋凸起。
18路公交車進站時卷起沙塵,方書晴抓住欄杆擠進前門。
投币箱“哐當”一聲響,程白羽急刹在公交專用道外側,擋風玻璃映出他解安全帶的動作。
“師傅麻煩關後門。”方書晴攥着吊環朝司機喊,車廂裡飄着韭菜盒子的氣味。
後視鏡裡程白捶方向盤的拳頭僵在半空,就像昨天那尊被考古刷子掃去浮土的青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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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休息室的鐵皮櫃被晨光劈成兩格陰影,方書晴把帆布包塞進櫃子時,講解隊長就推門沖進來,發梢還挂着博物館旋轉門帶進來的雨絲。
“書晴,甲骨廳有客人點了專家講解。”隊長把保溫杯擱在換鞋凳上,蒸騰的熱氣蒙住了櫃門上的考勤表。
方書晴手指蓦地收緊。
新館開放三個月,VIP講解隻接過四單。
前兩次是外地學者,第三次是位華僑老人,第四次……她盯着玻璃展櫃裡斑駁的青銅器,灰綠色銅鏽像極了某人那輛限量款跑車的漆面。
方書晴扣扣子的手頓了頓,紐扣卡在第二顆的位置:“我待會要去修複室處理新出土的器具。”
“就當幫我個忙。”隊長搖着她手臂,“那客人指名要穿白大褂的專家——說是要咨詢甲骨文數字轉化技術。你總不想讓館長再砍掉我們兩個編制崗吧?”
見方書晴松口,隊長連忙把簽字闆推過來,3000元的服務費确認單上龍飛鳳舞簽着“程白羽”三個字。
方書晴在收款确認欄按下指印,指紋在熱敏紙上洇開淡淡的紅痕。
甲骨廳的全息投影儀嗡嗡作響,方書晴調試激光筆時,看見程白羽正在研究牆上的互動顯示屏。
他今天沒穿那堆高定,深色衛衣袖口沾着星點顔料,像是剛從哪個畫室溜出來的藝術生。
“這片龜甲的全息影像由四萬八千個掃描點構成。”方書晴的激光筆穿透虛拟甲骨文,“通過3D建模技術,我們可以無損觀察契刻痕迹的深度變化。”
程白羽突然伸手截住晃動的光斑:“我來好幾天了,上次看你和人聊修複顔料,我找非遺傳承人定制了礦物彩……”
“館内禁止使用私人捐贈物料”,方書晴點開電子講解屏,調出《文物修複材料準入名錄》,推到程白羽面前,“遊客如有捐贈意向請移步一樓接待處。”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屏幕45度方位。這是培訓時強調的禮儀,此刻卻成了最好的盾牌。
“再來看這片龜甲,記載着商王武丁為婦好占蔔生育的經過。”她的講解聲像博物館的智能語音般平穩。
投影光束裡浮動的甲骨文突然放大,正巧隔在兩人中間。
“非要裝作不認識?專家講解費我付十倍……”像驚覺說錯了什麼,程白羽忙又上前一步,“不是錢的問題,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談談。”
“程先生”,方書晴擡眼看向展品說明牌,“這件兵器重九公斤,婦好作為中國曆史上有據可查的首位女性軍事統帥,武丁照樣得跪着問她的蔔辭兇吉——你真當現在是商朝?”
兩個學生模樣的遊客從轉角冒出來,舉着手機鏡頭的手突然頓住:“快看那個帥哥!”
議論聲像冷水潑進油鍋,方書晴再次拉開社交距離,“您今天的參觀時長還剩7分鐘。”
當最後一件展品的解說詞念完,方書晴轉身要走,聽見硬币墜地的聲響。
“你說錢買不到真心”,程白羽把硬币彈向捐贈箱,“但能買你兩小時,不是嗎?”
方書晴摘下講解器,金屬觸點在她耳後壓出淺紅印記。
“青銅器修複需要控制濕度在45%以下。就像有些化學反應,暴露在錯誤環境裡就會徹底鏽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