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依山而建,半壁懸空,恢弘壯闊。
徐妙宜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建築,覺得很是新奇。
“我就說,來對了吧。”顧長甯領着她往寶殿去,“你現在這裡随意逛逛,我去看看寮房收拾好沒有,我們午後便在這裡歇息,等用過齋飯,賞完花再回家。”
正值花朝節,遊人熙熙攘攘,來上香拜佛,賞花踏青的不計其數。
徐妙宜擔心與她走散,“阿姐與我留在這裡,這些事讓嬷嬷們去做便好。”
“還是我自己去吧,嬷嬷們做事沒那麼細緻。”顧長甯嬌美的面容掠過一絲慌張,“青霜來過這裡好幾次,她認得去後山的路,稍後我們直接在後山齋堂見。”
這般模樣,倒像是着急去見什麼人似的。徐妙宜心中浮起一個念頭,未等她開口挽留,顧長甯行色匆匆離開了寶殿,身影消失在長廊後。
“阿姐……”
徐妙宜追出去,卻被湧進來的人潮擋住,她焦急踮起腳尖,努力分辨顧長甯離開的方向。
“小娘子别勸了。”青霜搖頭,将她拉到一邊,“表小姐這段孽緣,怕是斷不了。您還是先給夫人供了燈,再去尋她吧,待會兒人多了更加排不上隊。”
徐妙宜眸中流露擔憂,“可是阿姐她……”
青霜悄悄告訴她:“小娘子放心,舅夫人早有準備,叮囑過表小姐身邊的仆婦侍女,如果賀庭還敢死皮賴臉來糾纏,先将他打一頓再說。您先把自己的事情忙完,再去勸表小姐吧。”
既如此,她也用不着擔心那厮輕薄表姐了,若表姐自己想不開,旁人勸說再多也是無用,徐妙宜輕聲歎氣,領着青霜進了寶殿。
她供了兩盞燈,一盞給阿娘,還有一盞是給堯光山那位不知名娘子,讓旁人頂替自己的身份,沒法入土為安,終究是心裡有愧。
負責接待的小沙彌問道:“娘子怎麼隻提供了一份生辰八字?”
徐妙宜一怔,“那位阿姐的,我尚不清楚。”
小沙彌雙掌合十,“無妨,小僧會按照娘子的要求,為這位娘子誦經超度,原她早日往生極樂。”
徐妙宜合掌,“多謝您。”
從寶殿出來時,遊人意外少了許多,像是被有意疏散了開。
她隻覺得奇怪,望見寺前那株桃花樹旁拴着幾匹駿馬,生得體格高大,油光水亮,不像是尋常人家養的品種。
馬廄在寶殿不遠處,為何會将馬拴在這裡?
徐妙宜想起,她似乎在溧陽城時見過這種馬。
上元節那夜,陸慎之當衆制服了一匹發狂的戰馬,體格氣場都與眼前的馬相差無幾。
難道是他尋到涼州,來抓她回去?
她急忙戴好帏帽,帶着青霜去了廊下,躲至轉角處,壓低聲音問,“今天有什麼貴客嗎?”
青霜想了想:“娘子,奴婢方才去找那小師父交代供奉燈油的事,依稀聽他們提了幾嘴,說是今天鎮北侯也來蘭若寺賞花。”
聽到“鎮北侯”三個字,她隻覺心跳漏了一拍,思緒瞬間亂了,拉起青霜便走,“後山寮房在哪裡?快……快帶我去找阿姐。”
“小娘子走錯了方向,這邊是出寺的。”青霜忙提醒道,“寮房是咱們後頭這條路。”
徐妙宜趕緊轉身,蓦地,聽見一行腳步聲次第而來,漸漸逼近。
步子又沉又快,她便是想奔逃也來不及了,迅速做出決斷,帶青霜躲進了旁邊空屋,做了個噤聲手勢。
青霜自覺捂住嘴,驚訝地睜大雙眸,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害怕,鎮北侯雖威名在外,素有北境戰神之稱,但那些狠厲手段都是對付外敵的。
徐妙宜趕在腳步聲停下前将門上好了栓,輕咬朱唇,那張錦帕被她攥在掌心,揉成了一團。
轉念又想,來的是鎮北侯,她無需如此慌張。
陸慎之不過是斥候營的百夫長,想必還不夠資格在鎮北侯身邊随侍。再者,以他專橫霸道的性格,如果真的發現她逃回涼州,早就登門抓人了,何必等到現在?
鎮北侯和英國公雖為同父異母的兄弟,但關系并不密切,更何況外祖父也說過,鎮北侯與顧家有些生意上的交情,他已經答應幫忙解救舅父,足以見得,這位侯爺心地還不錯。
他隻是恰巧當了陸慎之的上峰,或許,他并不清楚下屬行事如此惡劣,畢竟涼州軍中那麼多斥候,他沒法一個個親自過問。
徐妙宜稍稍平複心緒,屏息凝神,仔細傾聽門外動靜。
一門之隔,腳步聲止住。
她微微蹙眉,暗自思忖鎮北侯為何突然在門外停下,他對這間空屋很感興趣嗎?
門外那行人既沒有離開,也沒有推門而入。
時間仿佛凝滞,她如被置于火上炙烤,芙蓉臉沁出一層細汗,面具貼合不牢,她連忙擡手摁緊,聽見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應是侍從低聲禀報了什麼事情,門外那位侯爺卻始終保持靜默。
直至春風溫柔拂來,吹動檐下鐵馬,清脆的碰撞聲打破寂靜。
徐妙宜輕輕按住心口,感受到心髒一下又一下澎湃跳動,速度越來越快。
終于,那行人步履匆匆離開了。
确認再無動靜後,她跪坐在地上,背脊骨抵着門闆,冷汗涔涔。
青霜過來将她扶起,“小娘子,您怎麼了?”
不知為何,她雖然未與鎮北侯見過面,但下意識裡竟有幾分懼怕。徐妙宜搖頭,“我沒事,咱們快去找阿姐吧”
主仆兩尋到後山,好在顧長甯并無失态,賀庭也讓嬷嬷給攆走了,為避免再生事端,徐妙宜并未賞花,倉促攜表姐回了顧家,對那日在蘭若寺的經曆緘口不言。
日子充實而又平淡,直至五天後,皇帝駕崩的消息傳遍大周。
天下缟素,九州同悲。
未等行完喪儀,齊王在鎮北侯扶持下起兵清君側,發布檄文聲讨英國公通敵叛國,給北狄人提供情報,暗中促成回雁關之戰。
是非對錯衆說紛纭,未出半月時間,叛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北境。不久後,南地的楚王同樣擁兵自立,争得江南世家大族的支持。
烽煙四起,洛京危如累卵,太子倉促登基為新帝,命舅父英國公率軍讨賊。
涼州雖因偏遠逃過戰火,卻也被迫裹挾其中,若鎮北侯與齊王戰敗,城中百姓難以逃過新帝清算。
是以,得知戰事那刻起,徐妙宜便提心吊膽,舅父遠在洛京沒有消息,而最有希望将他救出的鎮北侯,又成為了朝廷得而誅之的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