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上下都緊張起來,連素來穩如泰山的顧老太爺,也隔三岔五派人送藥材去前線資助叛軍,順帶打聽消息。
終于在四月中旬,鎮北侯派人傳信顧家,讓把顧掌櫃接走。
此時北境叛軍已經奪下冀州,劍指京畿重鎮雍州,與朝廷大戰在即。
容夫人擔憂丈夫安危,本欲親自前往,無奈顧老太爺再度病倒,家中實在離不開人。
顧長甯意外站了出來,說她願意前去冀州把父親接回來。
顧老太爺并不放心讓她一個女郎去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容夫人勸道:“父親,甯兒能有這份孝心是好事,我不求她像窈窈聰慧能幹,但至少她也該有所成長。”
得到長輩點頭同意後,顧長甯開始着手準備,光護衛就帶了将近三十人,再加上贈給鎮北侯的藥材和金銀細軟,足足裝了好幾車。
徐妙宜看出她非常焦躁不安,一邊幫她打點,一邊安撫她。
臨出發前夜,顧長甯來了她的院子,緊張地說起明日行程。
小娘子嬌生慣養,從未出過遠門,頭一回接手如此大的任務,難免心生慌亂。
思忖片刻,徐妙宜主動握住表姐那冰涼微顫的素手,下定決心,“阿姐,我陪你去,但我不能陪你進軍營,先在冀州城外等候。等你順利接上舅父,我們一起回家。”
舅父是因為她遭此劫難,她怎能坐視不理,讓阿姐獨自去到正在打仗的前線,面對未知危險?
無論如何,她都要親眼确認舅父平安,将來才可放心了結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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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城樓,月華如霜徐徐傾瀉鋪灑大地。
“幸得侯爺相助,本王才能如此順利奪下北境。”趙承筠揚眉一笑,遠眺雍州城的方向,“等攻克雍州,洛京指日可待,到那時本王必定重重嘉賞侯爺,定國公的封号可好?”
衛栩卻道:“臣無其他心願,隻希望殿下将來登臨皇位,把國公府交由臣來處置。”
當初兩人确定合作時,他就隻提了這個條件,趙承筠自然沒忘記,“本王答應侯爺,将來絕不插手國公府之事。”
他攜衛栩下了城樓,走路姿态與常人無異,完全瞧不出曾經是個瘸子。
萬春古那副斷骨重生的藥方醫好了趙承筠,卻對顧思安并不奏效,孫大夫直言,他的腿骨碎裂嚴重,即便靜心休養,也未必能恢複如初。
但雍州一戰在即,回到洛京還有許多棘手的事,南地楚王坐擁十五萬兵馬,不容小觑。
他的确不能讓顧思安久留軍中,于是通知顧家先将人接走。
見到舅父落下殘疾,大約會令她愈發愧疚不安。
思及此,衛栩眉心緊蹙。
回到營地,他兀自去了顧思安住的營帳。
孫大夫正在施金針診治,見他進來,顧思安急忙抱拳,“侯爺。”
“不必多禮。”衛栩淡淡道,“本侯已經通知了顧家,約莫十日過後,他們就能來接你回去。”
顧思安感激不已,眼角閃爍着淚光:“多謝侯爺,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若将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侯爺盡管吩咐。”
他在陰暗逼仄的地牢裡待了數月,衛三公子每日都來行刑折磨,卻又不讓他去死,一遍遍逼問他是否後悔幫助徐妙宜逃婚。
他從不後悔,即便再來一次,他還是要幫這個可憐的小外甥女。
奄奄一息之際,有人将他救出,帶他去了一座陌生别院休養。再後來他又被帶到叛軍軍營,這才知道救自己的竟是鎮北侯。
顧家與他交情不深,可他願意冒着如此大的風險,甚至不惜與兄長翻臉,顧思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報答這份恩情。
但鎮北侯很忙,直至今日,才與他見上第二面。
衛栩負手而立,琉璃眸微垂,“本侯聽說,你有個外甥女,是因為她才得罪了衛翀。”
聞言,顧思安浮現悲痛神色:“侯爺,我的确有個外甥女,姓徐,名喚妙宜,她去年深秋逃婚到益水郡被國公府的人給抓了,我來不及去接應,就聽說她被山匪殺害,也因為這事,我才去洛京找徐家讨要說法。”
許是信任衛栩,又或許是太久沒有與外人說過家事,顧思安将那些陳年舊事一并講了出來……
她生來體弱多病,四歲便沒了母親,被迫在父親和繼母手底下讨生活,在徐家的日子過得很艱難,若無顧家暗中相助,未必能活到如今。
“那徐琛真不是個東西!當年我妹妹嫁給他,為他生了女兒操持家務,顧家出錢助他考取功名,他活生生氣死我妹妹不說,還要把妙宜送去英國公府當鋪路石!誰不知道衛三公子的發妻是被他活活淩虐打死的!我真恨當初沒有把妙宜留在涼州,我們顧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孩子!”
顧思安情緒激動,意識到衛栩始終一言不發,立刻收住話頭,“侯爺,我一時多言了,望您恕罪。”
衛栩道:“無妨。”
顧思安後知後覺想起,鎮北侯為何突然問到外甥女的事?兩人差了輩分,從未見過面,想必是對這樁舊聞好奇吧。
“本侯還有軍務在身,顧掌櫃安心休養。”
交代完這句,衛栩離開營帳。
郭恒疾步追上來,詳細與他禀報顧家近況,說顧家小姐已經出發來冀州了,又道:“那天在蘭若寺,侯爺應當和娘子道個别的。”
衛栩容色淡漠,心中卻思緒萬千。
那時他分明都已經行到門口,徐妙宜就帶着侍女躲在裡頭,即便她精心易容,戴了帏帽,他還是能認出她來。
推門進去,甚至無需他說上什麼,以她的聰慧,自會想清楚後主動回到他身邊。為妻為妾,還是當個無名無份的外室,均在他一念之間,她還會是那朵溫柔解語花,那隻乖巧的小雀鳥。
可偏偏他猶豫了。
也正是因為那片刻猶豫,接到了寒鴉急報,匆忙離開蘭若寺。
沒有賞花,也沒有見她。
及至今夜,衛栩無比慶幸當日沒有推開那扇門。
她貌美柔弱,無力自保,是父親用來取悅權貴的棋子,是高門世家子相中的玩物,是他用來解毒的藥引。
在命運面前,徐妙宜總是身不由己,她沒得選。
而這一次,他想讓她擁有選擇的機會。
衛栩斂去眸中情緒,沉聲吩咐:“繼續盯緊顧家那邊,挑幾個郎中送去涼州,務必治好顧掌櫃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