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嬌嬌?的确嬌,嬌弱多病,不堪大用。
衛栩嗤笑,“順手撿了個孤女,覺得有趣,便養在身邊玩。”
年輕郎君不敢多打聽,含笑迎衛栩與郭恒兩人往酒樓去,臨上樓梯轉角,忍不住側眸望了望。
徐妙宜正随孫大夫上樓,不經意間對上那探究的視線,看見了對方流露出微微失望。
她正戴着面具,此刻一張臉平平無奇,唯有身段窈窕玲珑,依稀能瞧出美人模樣。
對方很快移開視線,一壁迎接衛栩步上樓梯,一壁與他寒暄,眉目之間神色恭敬。
徐妙宜雖有些好奇此人身份,但并未多做探究,安心随孫大夫他們去了另間包廂用飯。
她已看清形勢,既然短期内逃跑無望,不如養好身子以待将來,哪怕很快就被那胡商拿去放血,也能多活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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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雅間,對方并未落座上首,而是對衛栩做了個請的手勢。
此人是大周五皇子趙承筠,去歲剛被封為齊王。
衛栩抱拳道:“殿下太客氣了,臣應坐客位。”
“侯爺于我有半師之誼,我尊敬侯爺是理所應當。”趙承筠溫言解釋,苦笑道,“侯爺遠道而來,我理應為您好好接風洗塵,可眼下京中風聲鶴唳,遍布眼線,連定州這種苦寒之地也逃不過。”
見他遲遲不肯入座,衛栩又勸:“殿下是皇子,臣不敢逾越禮數,請殿下先落座。”
趙承筠這才坐于上首,“侯爺,我素來不受父皇喜愛,已被放逐至定州,可皇兄仍是苦苦相逼。”
衛栩撩開衣袍坐下,“想來,殿下早有應對之策。”
趙承筠答道:“隻是先盯着,暫未發現那些人有所動作。我是個瘸子,不受父皇寵愛,背後又無母家助力,實在不知,為何太子不肯放過我。”
衛栩擡手,晃了晃樽中酒,“殿下雖已之藩,手下卻掌管着六萬定州軍,怎能教衛貴妃不憂心呢?如今陛下既沒有醒來,也沒有要駕崩的迹象,衛家自然着急收攏軍權,提防藩王起兵。”
趙承筠話鋒一轉,又道:“本打算趕在侯爺入京前送份大禮給您,可未曾想遲了一步。”
“英國公府那老毒婦無故暴斃,侯爺在來定州途中就應該聽到消息了。我找人特意配的毒藥,隻要沾染上便無藥可醫,渾身潰爛,哪怕英國公府能請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也救不回那老毒婦的性命。”趙承筠眼中劃過狠戾。
“當年是她送藥入宮,與衛氏合謀毒殺我的母妃,逼我不得不斷腿求生,從此受父皇厭棄。侯爺的仇人,同樣也是我的仇人,隻可惜我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沒能讓侯爺見着仇人絕望而死。”
衛栩緊抿薄唇,如他先前猜想那般,英國公府方氏暴斃,果真是齊王所為。
方氏佛面蛇心,手底下沾了不少人命,死不足惜,隻是死得有些倉促了,死在英國公府烈火烹油、鮮花着錦、權柄無雙的最好時候。
可惜,他更想看到大廈傾覆,衛家人彼此厮殺,一個也不剩下。
但齊王已經動手殺了方氏,自然先要承他的情,且這次來定州,齊王的試探之意實在太過明顯,舉手投足間盡是恭敬,實在不像一位皇子對待臣下該有的态度。
衛栩端起酒杯,揚眉一笑:“殿下替臣了卻一樁心願,臣敬殿下一杯。”
趙承筠舉杯回應,一飲而盡,喟歎:“許是母妃在天有靈,讓我在三年前遇見了侯爺,若沒有侯爺鼎立扶持,我絕無今日。”
他真心感激這位鎮北侯。
慶曆二十五年,鎮北侯衛栩回京述職,周帝畢生緻力征讨北狄,對這顆冉冉升起的将星贊歎不絕,留在他在京中小住,參加完春狩再回涼州。
春狩上,各皇子都要獻獵物給君父,趙承筠自幼瘸腿,騎射不佳,好不容易相中一頭鹿,卻被太子打草驚蛇給攆跑了。
太子譏諷他一個瘸子不知天高地厚,偏要來趕這趟熱鬧出醜,而他隻能隐忍,恭敬地給太子賠禮道歉。
直至三支弩箭穿林而過,梅花鹿應聲而倒。
數十丈外,英岸魁偉的年輕武将勒停駿馬,太子頓時換了副面孔,客客氣氣稱呼對方“五舅”,狗仗人勢将他圍起來的東宮随從更是戰戰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出。
那是他第一次與衛栩見面。
後來,當這位手握重兵的鎮北侯向他抛出橄榄枝時,趙承筠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他也能得到命運眷顧。哪怕衛栩也姓衛,甚至與衛貴妃和英國公是一脈所出,他還是選擇了合作。
衛栩曾被英國公府苛待,母親死在衛家鷹犬的刀下,而衛家人手裡,同樣也沾了他母妃的血。
他們有同樣的仇人,所以他暫且相信衛栩。好在衛栩也很快幫他鋪路,說動周帝同意他之藩,将他安排到了定州。
此地雖僻遠苦寒,兵力僅有六七萬,但戰力并不弱,直至那時,趙承筠才真正意識到,原來他也是有機會與命運争上一争的。
趙承筠觀摩衛栩神色,見他并無久留之意,便又敬了幾盞酒。
“我不知侯爺會提前到來,準備不周,還望侯爺見諒。我再城北暗中置辦了座莊子,委屈侯爺與随從暫住一段時日。侯爺奔波勞碌,明晚我再來莊上盡地主之誼。”
衛栩抱拳:“臣多謝殿下。”
他素來不喜筵席,能耐着性子聽這位齊王絮絮叨叨扯一通舊事,已經極限。
去到莊上已是黃昏,衛栩步入主屋,赫然望見熟悉的柔弱倩影。
徐妙宜執銀剪子給燭台剪燈花,而她手邊放着碗熱騰騰的醒酒湯。
衛栩屈指叩了叩紫檀木門楣,眸中墨色濃郁,周身酒氣熏人。
徐妙宜聞聲,放下剪子,“郎君回來了,孫大夫熬了醒酒湯,讓我給您送過來。”
“出去。”男人毫不留情逐客,“讓孫叔過來。”
徐妙宜行了個禮,施施然離開,她本就不想來,是孫大夫提起,她才答應幫忙送藥的。
衛栩坐在圈椅上,隻覺頭痛得有些厲害,許是飲多了酒的緣故。
隐月忌酒,但很多時候他需要應酬。
孫大夫為他施金針纾解症狀,“主上雖有意扶持齊王,但也要多留意,齊王此人行事陰狠,恐來日鳥盡弓藏。”
衛栩譏笑,他既然能扶齊王上去,便也能拉他下來。
孫大夫隻是勸:“眼下皇帝重病,太子穩坐中宮,其餘幾個皇子雖都封了藩王,但成不了氣候,您謹慎行事,總歸沒有錯。”
衛栩卻道:“她的風寒已經好了,從明日起給她試藥,不得有誤。”
聞言,孫大夫執金針的手一頓,勸道:“主上,顧娘子身子孱弱,大病初愈,不如再等等,以防顧娘子受不住藥性,前功盡棄。”
“孫叔,你越了規矩。”衛栩收起笑,神色肅然,“記住,以後不要同情将死之人,更不要教她讨好我。”
孫大夫收起金針,單膝跪地行軍禮,“屬下謹記。”
頓了頓,嗫喏開口:“隻是屬下看到顧娘子,總是忍不住寶珠,若寶珠還活着……”
衛栩打斷,提醒他:“孫叔,寶珠已經沒了。”
“屬下記得。”孫大夫哽咽,“寶珠是慶曆二十三年沒的,主上好心,替我安葬了女兒。”
孫大夫鬓發斑白,眼角噙淚,衛栩雖不喜他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但也不忍苛責,揮手讓他退下。
他獨坐良久,待酒清醒了些,喚來郭恒,問孫大夫回去後的情形。
郭恒說孫大夫回去後遇見了徐娘子,徐娘子一直沒歇息,看起來像是等孫大夫等了很久,孫大夫後來便不怎麼傷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