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寞……沈洛……沈岫白是你什麼人?”那女子顫着聲音問道,雖然心中已有猜測,可她還是想聽沈洛親口說出來。
“正是家父。”
聽到這個回答,那女子轉過身,緩緩跪了下來,給沈洛重重地磕了個頭,懇切道:“罪臣容娣,請二公子安。”
沈洛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容娣,眼中有無法掩飾的氣憤,他嫌惡道:“拜容大人所賜,本公子今日還真不怎麼安。”
容娣直起身,仰視着沈洛,她眼中隐含淚光,艱難開口:“二公子嫌惡我,無非是知曉了我做的那些腌臜事,這些年我也時常悔愧不已,深知萬死難恕罪孽。”
“悔愧不已?”沈洛明顯不相信容娣這番說辭,諷刺道:“你口中的悔愧不已,就是以稚童作餌牟取暴利?當年我父族因你以生人煉香,罪惡滔天,逐你出族至今也有十餘載,可你依舊不知悔改,光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诓騙我。”
容娣苦笑一聲,垂眸落淚,複又擡起頭道:“二公子在給我定罪之前,可否容我講一個故事?”
沈洛沒答話,他直直地盯着容娣看了半晌,想從她的眼睛裡瞧出些端倪來,可她眼中除了一種晦澀不明的情緒外,便再無其他。
沈洛對那種情緒很陌生,是他從未有過的。
于是沈洛颔首,答應了容娣的請求。
“故事大概要從四十年前說起,那是一個寒冬,是鲛族這麼多年來最冷的冬天,幾乎所有鲛人都呆在自己溫暖的家裡,街上隻有個五歲的小姑娘,她甯願受凍也不願回家,隻因她家中有個小弟,長輩們皆視她小弟為珍寶,對她卻是千般打罵,萬般折辱,甚至盤算着将她賣了換些銀錢,隻為了她小弟的一句玩笑話。”
容娣有些哽咽,卻還是堅持要把故事講完:“那姑娘得知後倉惶逃離,驚疑不定地在街上走着,想尋戶好心人家借宿一晚,她運氣似乎很好,很快就找到了願意收留她的人家,可她太單純了,竟未察覺出那幾個畜牲眼底的欲念,當晚她便失了身。他們舒坦了便将那姑娘扔了出去,她想将那些畜牲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可沒人信她,也沒人敢信她,因為那些畜牲家裡有錢,他們找人打斷了那姑娘的一條腿,随後丢到了鲛族的亂墳崗。”
容娣說完這些,已經是淚流滿面,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調整好狀态,睜着猩紅的雙眼望向沈洛,她說:“故事講完了,二公子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洛聽完這個故事,心中百感交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容娣,于心不忍,道:“你站起來問吧。”
容娣卻無動于衷,固執地想得到一個答案,她問:“那個小姑娘才五歲,她分明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什麼沒有人信她?為什麼沒有人救她?為什麼沒有人愛她?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傷害她?為什麼……”
沈洛回答不了,因為他猜到了這個故事裡的小姑娘是誰。
他知道容娣眼中的情緒是什麼了,是委屈,是不甘。
沈洛扶起容娣,問道:“這便是你以生人煉香的原因嗎?”
容娣沒有回答沈洛,而是另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二公子,您知道……我制的香叫什麼名字嗎?”
沈洛搖了搖頭。
“叫‘美人笑’。”容娣自問自答,“我殺的那些人全都是窮兇極惡,罪有應得的畜牲,他們整日在外勾三搭四,拈花惹草,自己沒本事,便将怒火都發洩到姑娘家身上 ,隔天再虛情假意地道個歉,便想瞞天過海。二公子可知我為何能輕而易舉地殺了那些人?”
這次不等沈洛回答,容娣自己先說出了實情:“那些人的妻女整日生活在恐懼當中,心中積怨已久,早就想殺了那些人,無奈沒那個膽子和手段,我便讓她們借機在那些人的酒裡下藥,我則殺之而後快,再将屍體熬成油滴入香料裡,‘美人笑’就大功告成了。我幫那些美人們解決了這麼大的麻煩,她們可不該笑嘛。”
“他們固然罪大惡極,也自有我族律令加以懲戒,容大人大可去鲛宮申冤,何必髒了自己的手?替天行道,卻還被那些不明緣由的無知族人冠上濫殺無辜的罪名。”沈洛歎道。
“申冤?”容娣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瘋魔般笑個不停,邊笑邊說:“二公子未免太天真了,您不會覺得進入鲛宮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吧?”
容娣笑夠了,便轉身在屋内尋了一根柱子靠着,說:“二公子真是會讨人開心,既如此,我不妨再告訴您一件陳年往事。”
“三十五年前,是我第一次嘗試制香,我本是想靠此賺些銀錢養活自己,可我從未學過制香之道,手藝不精,賺到的錢也就堪堪夠我吃些殘羹剩飯。一次偶然,我殺了個欲對我行不軌之事的賊,我害怕被其他族人發現,所以毀屍滅迹,一把火燒了,屍油不慎濺入香中,竟意外好聞,且有緩痛之效,很快便被賣完了,我不得不再尋‘原料’,于是就有了後來與那些姑娘的交易。”
“十五歲那年,我名聲大噪,老族長賞識我,破格将我募入禦堂,我便成了鲛族有史以來第一位免試入朝的女族臣,甚至我及笄之後的婚嫁大事都是老族長和族夫人幫着操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