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羽并不知青凰花在現實中代表的是什麼，但是趙蘭塵和江弄疏既然為它耗費這麼大力氣，它定然不簡單。

“先前我曾問過趙蘭塵，”她說給洛千遠聽，“是否我摘下羲元镯，羽淵就會發生變故，答案是肯定的。眼下，羲元镯剛碎，她二人就迫不及待出現在我眼前，如果我不做點什麼，下次被吸入木魅幻劇的人，未必能醒過來。”

她們三人尚能憑自己清醒，可是如果青凰花不開，下次進入幻劇的人，還會有這麼好運氣嗎？

洛千遠無話可說，怔然看着穆安羽，耳邊浮現起多年來衆人鄙厭的語氣。

“羽淵來的小雜種，覓崖那邊災厄神女的女兒……東玄主為什麼把這樣的人留在翎陽台？”

“晦氣，兩百年前的羽淵叛亂還嫌不夠嗎？她就不該在東玄界！”

“可記着她的樣子哈！下次瞧着了别挨着，沒什麼好運氣！”

“要我說，羽淵和東玄遲早還得幹起來……肯定和她有關……”

——明察秋毫的世人，向來是恨穆安羽的。

向來是恨的。

而穆安羽向來也是習慣的。

雖然她和司萸一樣，在鶴玑身邊時，都年少歡愉過，但就像司萸終究是花族少主，穆安羽終究是東玄世人眼中的不詳象征，雖然蘇逾硯對她有如親女，一切都不會改變。

而又像司萸，司萸為了護住花族，願以靈珠灌注雲間澤，穆安羽為了東玄，已經抛棄了羲元镯，一次次以血飼遊夜，眼下又要再蹈司萸的覆轍。

不知道當年花族後來的人，是怎麼看待為他們付出一切的司萸的，但是洛千遠知道，眼下不管怎麼做，東玄的人還是會讨厭穆安羽。

木族長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身份的對立，是任何情況下都改變不了的。

洛千遠突覺趙蘭塵和江弄疏好似頗有用意，這一場幻劇，對她們的角色安排實在貼切得過分了——司萸和鶴玑一同長大，又反目成仇，趙蘭塵曾經見過年少的她，實在不像随便的巧合。

但是……蕭約葉呢？她為什麼會是疊栀，相當于木族這邊的統領？

洛千遠忽然有些生寒，她想起了現世中的三清閣。

她恍惚覺得，趙蘭塵和江弄疏一直知道更多，如一場棋盤上遊刃有餘的執棋手，從容不迫安排着一步又一步，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初的開始，玄水關之變，究竟這隻是一場臨時排演的戲目，還是一如木族長，籌謀多年，每一步都有退路的緊密計劃？

洛千遠眼神逐漸幽冷，同一刻，她身前的穆安羽眸色亦蒙上霧霭，雲間澤上，蕭約葉站在狼藉中，身姿微黯。

她三人無不經曆過駭浪驚濤，如今情景，思維大體一緻，皆能想到一處。

可是最關鍵的還是，羲元镯碎了。

那個絕不能摘下的東西碎了。

季瓊歲一再叮囑、江弄疏和趙蘭塵一直在明争暗奪的東西，已經不在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良久，穆安羽擡起手。

她現在依舊是司萸，多年前孤單的花族少女這一刻與她共通，靈力從她指尖流出，一叢蜜茱萸在她身後盛開，飄往雲間澤。

她沒有說，但是對蕭約葉，從來不需要她說，她知道她會做什麼選擇，也從來不會禁锢她，應該做什麼，不要做什麼。

她是自由的。

饒是如此，蕭約葉留在雲間澤，待蜜茱萸随風而上時，親手将它投入燃燒的業火，仍舊黑睫微顫，心尖如有鈍刃滾過。

她猛然閉眼，指尖突然凝出一股子灼灼的靈力——

蜜茱萸入火的那一刻，天地驟安。

碧池恢複原樣，漣漪重漾生機。

當年的司萸死在了那個時候，眼前的穆安羽睜開了眼。

她露出笑容，玉骨天成，風銷雨霁：“小曦。”

蕭約葉猛然摟住她，如一場失而複得的巨大惶惑，聲音帶着不受控制的抖：“……阿羽。”

“沒事的，那不是我。”穆安羽輕聲安慰她。

蕭約葉用力閉了閉眼，在她耳邊低道：“我高看我自己了。”

“什麼？”

“我或許根本沒有，”蕭約葉緩緩說，“那麼無私……我說過，你隻該屬于你自己，但是——”

但是有那麼一瞬間，看着司萸的原身落入業火，她恨不得穆安羽就該是屬于她的、就隻是屬于她的，不會被外界任何，乃至于命運這樣玄妙又殘忍的東西給奪走。

換個不恰當的比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林霏開當年，窮盡一切，哪怕是囚禁，也要把喜歡的人留在身邊的極端。

但是，這個想法太危險了。

蕭約葉緩慢搖頭，将它剝離。

蜜茱萸伴随花種子一起從碧池内探出嫩芽，天邊透來一絲微光，青凰花開了。

幽藍的花朵蘸着玉色的晨霧，涼色朦胧，生得很快，花瓣迅速變大，落到趙蘭塵手上。

另外一片花瓣，則自己飛到姗姗來遲的江弄疏手上。

兩人都是先低頭看了看，而後對視，合到一起的花瓣并沒有重新組成青凰花，它們頭挨着頭，在初起的朝霞中，相接成一隻通體青翠、尾段天水碧的荷哨。

江弄疏一揮袖子，茗和山的幻境消失了。

“穆安羽，來坐吧，我給你講個故事，”她淡聲道，“你們也可以都坐，因為，這是一個很長的，有關于身世和命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