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他會自戕。
紀拙言是三朝元老,兩代帝師,桃李滿天下,朝中也有他的學生,此事絕對壓不下來,不徹查,給天下一個交代,會惹了衆怒,這次絕不是小打小鬧的事情。
雍和帝背過身,弓下腰,肩膀微微聳動。
他的老師,是為了他,甘願赴死,早就準備了匕首在袖裡,他在他老師眼裡留下的最後一面,恐怕還是冷漠無情。
從前老師告訴他,最是無情帝王家,讓他不要對母親的愛有執念,可後來,他也成了那個天底下最無情的人。
“徹查!給朕查!給老師一個……一個交代!”
雍和帝的聲音很大,像是震怒,像是悲憤,又像是在掩飾什麼。
溫清影渾渾噩噩的走出了宮門,她知道無論是她,蘇承,還是紀拙言,都是雍和帝手中的一顆棋子。
皇權之下,無論是誰,都隻是一顆棋子。
雍景二十年,春,帝師薨,帝悲。
派遣刑部,大理寺,督察司,共同徹查科舉舞弊,賣官鬻爵,貪污腐化之事。
紀宅
溫清影一襲白衣而來,頭上隻簪了一根木簪,踏過門檻,看見滿堂眼眶通紅的學子。
再次走進紀家,居然是來送他的。
紀拙言寒門出身,當年太祖皇帝在位時,世家隐隐有崛起的苗頭,于是太祖從寒門中提拔了諸多子弟,其中最為出色的便是紀拙言。
他一生無妻無子,将一輩子都貢獻給了大雍,教導過兩代皇帝,先帝良善,對于外戚專權總是看着太後的面上揭過,以至于大兒子走後,悲痛欲絕,才下定決心清剿世家。
最終也隻是重創花蔺兩家,因為良善,最終也丢了命。
紀拙言悲痛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吸取經驗,告訴雍和帝真相,告訴他坐在龍椅的人,沒必要多生出那些多餘的情感。
最終他也死于自己諄諄教誨的學生的算計下。
紀拙言一生廉潔奉公,宅邸不大,可以說是很小,卻圍滿了淚幹腸斷的學子,靈堂裡一座黑色的棺椁醒目的橫在那。
紀拙言沒有孩子,沒有親戚,沒人為他摔盆,陛下特許他的學生,為他摔盆送終。
蕭回趴在棺椁上哭得難以自抑,她想為她的老師送終,可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兒,絕無可能為紀拙言摔盆。
溫清影看着她悲傷的樣子,阖眸,不忍再看。
蕭回踉跄的走出來,握着溫清影的手,靠在她身上,将頭放在她肩上,輕聲喚道:“老師……”
溫清影不知道她在叫誰,蕭回也不知道自己在叫誰。
兩人就這麼沉默的站着,直至殘陽漸落。
“老師的死……和……和父皇是不是……”
溫清影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滿眼警告,“這不是在公主府,也不是在溫家,慎言!”
蕭回卻在她眼裡看見了真相。
“……”她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又擡起,眼眶裡依舊有淚,“我明白了。”
一個是她的老師,一個是她的父皇,她在交雜翻湧的情緒裡痛苦。
紀拙言一身榮光,本可以安度晚年的。
溫清影走進靈堂,為他上了炷香。
人群裡,有個穿着孝服的男子,遠遠的朝着靈堂裡的棺椁鞠了一躬,便轉身離去。
溫清影沒有看見他的模樣,隻覺得背影有些熟悉。
她擡步跟了出去,沒看見那個男子,卻在巷口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眉眼有些憂郁的蘇承。
她上前,“蘇大人。”
“溫姑娘。”
“蘇大人怎會在此?”
蘇承擡頭直視她,“你不知道嗎?”
那天在朝中,對上她的眼神的時候,蘇承便知道什麼都瞞沒過她,她看出來了,又或者早就知道了。
溫清影站在他身側,沒有說話。
她沒有立場去指責蘇承,也不想指責他,他是間接的害死了紀拙言,但他無法擔這個責,真正需要紀拙言的死來解決問題的是皇帝,不是其他人,更不是蘇承。
沒聽見她的聲音,蘇承歎息着,“我也不想的,但我沒有選擇,我對紀大人除了這點沒用的愧疚,便什麼都沒了。”
溫清影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問:“人在獲得權利時會失去本心嗎?”
她怕自己會被權利和仇恨蒙蔽了心。
蘇承看着紀府的方向,張了張口,許久,才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