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閣坐落于崔府花園之西,往常慣稱之為西廂。如今寶音回來,崔老太爺便叫孟娘子領人把閣門的匾額重漆描金。
“小姐,這兒目今還叫沉香閣,等那敕造的匾額到了,重新給你挂上去,仍舊叫雀音閣了。”孟娘子笑着引人入内。
甫一推開門,便有兩個總角女孩兒站在廊下,穿得周全齊整,烏油油雙螺髻上簪着茉莉絹花,手擎竹笤帚。見到寶音,兩女孩兒齊齊屈膝作禮。孟娘子笑:“貞杏、繡條的份額還不變,依舊是小姐的貼身一等丫鬟,這兩個丫頭喚作雪兒、雨兒,就做二等,做些粗活使喚使喚也罷了。有個教引嬷嬷明日便到,是二爺特特請來的。”
席玉蘅不由問道:“家裡沒有懂事體的老嬷嬷了?何必從外頭找,也不知底細的。”
孟娘子答道:“大姑娘不知,這位老嬷嬷乃二爺特特從宮裡請來的哩,原是慈甯宮掌事出身,很有些體面。這次為了寶音小姐的事,二爺用老太爺名帖三請四邀才才把人從永康郡主那兒請來。原是永康郡主要留作府中女師的人物呢。”話到“永康郡主”四字,孟娘子聲氣兒故意拖得綿長。
“永康郡主?”席玉蘅有些破音,旋即又壓下去,平平和和地,“既如此,那是錯不得了。”
孟娘子眼尾挂着笑,睨了眼席玉蘅,自領着衆人步入正屋,她一壁請貞杏、繡條将禮物悉數搬至耳房,一壁讓另兩個丫頭上寶音跟前磕頭請安。
寶音雖不大聽得懂席、孟二人之間的話,但方才席玉蘅提及永康郡主時的震驚,她卻看了個飽。寶音心頭有隐隐的預感,說不上好,似乎也不壞,她說不清是什麼,但總好像與崔承戟有關。寶音索性把這個念頭捺在心底,轉而揚了笑臉,一手扶一位小丫鬟,道:“雪兒、雨兒,快起來。”她想起從前崔承戟的教導,對待新的仆從丫鬟該當先給小惠、再予威壓,故此寶音卸了荷包,摸出兩塊銀錠子,溫聲道:“萬萬沒想到孟娘子還安排了你們在沉香閣,剛見面,一時沒有準備,這些先賞你們。我年紀小,又剛從那家回來,除了貞杏和繡條,就是你們倆在我身邊了。隻要做得好,賞賜是不消說的,祖父、二叔也定是歡喜你們的。”
雪兒、雨兒本是崔府家養子,都比寶音小一兩歲。這次寶音歸來,她二人的娘老子知道沉香閣是個輕松體面差事,擠破頭才把雪兒、雨兒送進來。這當子雪兒、雨兒得了好處,歡天喜地去尋貞杏、繡條二人,幫着搬卸行李。
孟娘子扶着寶音坐下,細細瞧了一回寶音的臉,歎道:“下巴都瘦尖了。要是咱家大爺知道,指不定多心疼呢。”寶音聞言,也垂了眸,她手背貼着臉頰,含着下巴:“自從二叔接我回來,已長胖了許多。如今回家,且有的長呢。”
那廂席玉蘅将周遭打量一番,不住點頭:“虧得是孟娘子安排,處處妥帖齊全。”
“哪呢。”孟娘子噙着笑,“大姑娘才是最最妥帖之人,老太爺也沒口子地誇。”
如此又客套一回,席玉蘅因見寶音房中拔步床的簾帳是舊年便存放在府庫中的,這會子有些黴味,故而特特喚來自家丫鬟,教人立時把她新制的軟煙羅繡帳送來。孟娘子便不大痛快,立在寶音旁邊笑吟吟地道:“到底是席大姑娘,連我家小姐屋裡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日後也不知哪家的爺有福氣,娶得這般會當家理事的主母。”
寶音聽出來孟娘子話中的機鋒,悄悄去看席玉蘅的反應,誰料玉蘅非但不以為意,反自紅了臉笑:“崔老大人和我祖父都教我用心對待寶音,我是不敢不從命了!”寶音微微蹙眉,看不明白席玉蘅是真沒聽出孟娘子故意刺她未出閣的女娘插手别人家的事,還是假意裝作不知。
等到寶音房中收拾停當,天已擦黑,壽禧堂的婆子已候在階下,專程來喚寶音、玉蘅過去用飯。席玉蘅拉着寶音的手,一壁向外走,一壁随口問:“一塊兒在壽禧堂用飯?”
那傳飯的丫鬟低頭答道:“是了。同往常一樣,老大人們在正屋正廳,少爺小姐們在小廳。”
席玉蘅眸中閃過一絲失望。寶音把她落寞模樣看進心底,咬唇開口:“二叔沒回來麼?”
果真,牽着她手的人腳步一頓,複又恢複如初。
丫鬟答道:“沒呢,宮裡開了夜宴,說是平城公主、驸馬還有永康郡主都去了,就順道兒把二爺也留下了。”
此後直到用膳完畢,席玉蘅皆垂着眸子不大說話。寶音已約莫猜到她的心思,以及席玉蘅與那永康郡主的關系,心底也藏了段事,以至于宴罷歸閣時,不提防身後緊緊尾着一人,直到走至閣門前,那人再也跟不得了,才焦急開口:“你就當真沒瞧見我?”
寶音方才吃了幾盞酒,這會子頭暈乎乎的,雙頰绯紅,眼神發虛,再加上想崔承戟與席玉蘅的事,自然不曾注意有什麼人跟她。寶音以右手手背貼着臉頰,緩緩轉身,朝顧珩略福身道:“珩二哥哥。”
顧珩蓦然笑起來,噴出一口淡淡的酒氣:“你倒乖覺,見了誰都喚哥哥姐姐的。不像你那二叔……”
寶音聽他是要說崔承戟壞話的架勢,忙道:“二叔待我極好,也教導我見人有禮。”
顧珩沉吟着不置可否,而從袖中抽出一冊帖子,托在掌心遞過去:“喏。”
“這是什麼?”
“後日家母生辰宴,邀你去。”
寶音蹙眉:“單請我一人?”
“想什麼呢。”顧珩笑起來露出白皙牙口,“崔老大人和少卿的帖子是我父親下的,你的合該我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