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參一聽,當即皺眉啐道:“什麼二奶奶!沒形沒影的事!你也跟着瞎起哄。早晚二爺回來,小心我不告你。”
榆革是在老侍郎院裡當差得臉的人,口齒伶俐辦事爽快,乃阖府奴才堆裡最最拔尖兒的人物。故此榆革雖知榕參武行出身,又算兼着大理寺差事,卻也不懼他。當下榆革臉上笑意不減,裝作讨饒的模樣:“榕參大爺饒了我罷!我是最蠢笨的人,别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可不敢瞎起咱家二爺的哄。”
他話裡藏鋒,榕參自是聽得分明:“誰說什麼?”
榆革卻不說話了,隻抿着嘴兒同榕參笑。榕參知道他作怪,一時也問不出究竟,索性撩開手,丢了這個話頭,自回馬車前轅坐着,道:“你們在前頭行,我跟着你們。”榆革笑咪咪看他坐回去,調笑着道:“榕參大爺,你求求我,我便告給你了。”榕參嘴角抽動,嘶聲:“滾你.娘的。”
榆革也不惱,招呼轎夫起駕,而後三步并作兩步,手撐在馬車車闆上,一翻身坐到榕參身邊,緊挨他貼着。
那廂寶音坐在轎内,早被“二奶奶”三字攪得心亂如麻,外間言語竟半句未入耳。
崔承戟已有婚約了麼?寶音在心中想。她無端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偏又說不出所以然。崔承戟比她大八歲,今已弱冠之年,婚配也是應當的。隻是從前她并未想到這些,也從未聽人說過崔承戟的婚事,在寶音心裡,好像崔承戟永遠是那個在危難時刻救她的、永遠能撐起一片天的、也永遠孤身一人的少卿二叔,他身邊隻有榕參這些人,連個丫鬟也少見。如今驟然得知此訊,寶音倒似吞了生柿子般澀然。
這也是步入青春少女的必經之路。在寶音尚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時候,崔承戟已到成婚生子的年紀了,女兒家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自然生了抵觸。
當寶音心中千回百轉思慮着這些事的時候,雕花小轎已入了崔府正門。
今日崔府車馬雲集,原是門下侍郎崔樟的幾位同僚好友登門拜訪,一來是與老友叙舊,二來,便為的是兒女親事。此刻,顧家、席家、王家、阮家的小厮坐在自家馬車上,眼瞧着這頂陌生的雕花轎由四人擡入正門,迤逦而入,其後跟着的二駕馬車上,榕參和榆革并排坐着甩缰,他們心下雪亮,不由低頭絮絮說起寶音及其父母昔日的閑話來。
花轎行到二門,轎夫們便歇下退出去。等人走盡了,二門内才轉出四個行止大方的體面仆婦,躬身請寶音下轎。四人中為首的那個婦人,圓圓臉龐,雙目炯炯,看起來福相天成。她近前打起轎簾,扶寶音下轎:“小姐仔細腳下”。寶音便搭扶她的手,由她引着入了垂花門。
穿過垂花門,迎面是一座粉油透雕大影壁,寶音粗掃一眼,上頭刻的大約是鯉魚躍龍門的景兒。兩側則是抄手遊廊,連通各院各房。
扶着寶音的婦人笑道:“日後,小姐就在這二門後生活了。”
寶音從前沒見過多少世面,宋家再豪富,也比不得崔家的簪纓氣派。更何況如今一路行至京都,她已被京都的阜盛人煙、繁華街市震撼,這會兒崔府的碧瓦朱甍、仆婦的妥帖周全,更讓她心底沒來由地自慚形穢。寶音有些局促,但還是含笑同她點了點頭。
那婦人瞧出寶音有些束手束腳,自寬慰她道:“奴原姓方,因嫁予孟管家,如今阖府都喚我一聲孟家娘子。府中二門内的事,也多是我管的。現在小姐來了,叫我孟娘子,又或是孟奶奶、方奶奶,都使得的。”
寶音剛要喚她“孟娘子”,另外三個仆婦已先笑開:“小姐不知,這人行事潑辣、雷厲風行,在府裡有個诨号,我們都叫她‘孟大蟲’哩!”
寶音忍俊不禁,低頭掩唇笑着。孟娘子絲毫不在意,她垂眸見寶音眉目稍縱,心裡也稍稍寬慰了些。
衆人行過影壁,再走過穿堂,但見三間小廳。廳内珠圍翠繞,掃眼望去,廳内約莫十來個人,坐着的皆是錦衣華服,站着的也都衣帽周全,顯見得是大戶人家的侍女。
寶音剛由孟娘子領進來,東廳八仙桌旁坐着的女子率先起身,含着笑,一徑兒走到寶音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脫口贊道:“孟娘子,不消你說,這通身的品貌氣度,必定是侍郎大人的嫡孫女崔寶音小姐無疑了!”
一時間,三間小廳内的十餘人無不齊刷刷往寶音這處瞧,十餘雙眼睛盯着寶音,細細端詳。
寶音猛一下被這許多人看着,心裡像教人丢了隻兔兒,咚咚如鼓擂。
孟娘子忙笑着引薦:“這是席家的大小姐,比你虛長五歲。”
寶音正要欠身行禮,早被玉蘅攜住手:“不必這麼多禮。妹妹喚我玉蘅便是。”
寶音點頭:“玉蘅姐姐。”
席玉蘅身後此時也已立着好幾位姑娘,孟娘子一一指與寶音:“這是阮家的三姑娘;這是顧家的二姑娘;這是王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此四人又與寶音見禮,互相厮認完畢後,一直坐在後頭的幾個郎君才站起身來,卻不上前,而是遙遙同寶音拱手作揖。孟娘子便道:“這是顧家的二郎;這是阮家的二郎和三郎;這是王家的大郎;這是席家的四郎。”寶音隻得又福身,一一見禮道:“顧二哥哥好,阮二哥哥、阮三哥哥好,王大哥哥好,席四弟弟好。”
其餘人皆一笑而過,唯站在最後頭、身量最高的那位郎君松了虛虛的作揖禮,勾唇道:“某名顧珩,佩玉之珩。”言罷,其餘幾位郎君無不笑開,朝顧珩擠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