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房内暗無天光,隐隐有腐臭熏鼻。寶音跟在崔承戟後頭,甫一踏入此地半步,隻覺得陰涼入骨,渾身浮起雞皮疙瘩,腳步也不由得放緩。
崔承戟覺到身後寶音的悚懼,亦緩步轉身,悄聲問:“怕嗎?”寶音搖頭,攥拳緊兩步追上二叔:“不怕。”
眼前置六床窄長桌案,其中五個皆有白布覆蓋的屍體,剩下角落那個尚空着。崔承戟行至空桌案前,轉身見寶音立在五床屍骨前,直着眼睛,抿唇不說話。他以為小姑娘眼眶又濡濕了,正欲出聲安慰,寶音偏過臉:“不會再有人因我而死,因我受傷了。”
“寶音……”
寶音已走近,指角落這張空桌:“我躺這裡嗎?”
崔承戟點點頭。桌案略高,崔承戟兩手握在寶音腰間,一使力将她抱坐在桌案上。寶音手搭在崔承戟肩頭,眸子卻掠過他,盯住他身後五具屍體。他感覺到寶音擱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顫抖,歎氣:“若不行……”
“一定行!”她急促打斷他,哪怕心裡已怕得要死。
怎能不怕呢?身後五具屍體,哪怕生前他們與她極親近,此刻也隻是無聲地躺在那兒,任由一方白布蓋住所有。
崔承戟自懷中掏出一隻袖箭,仔細戴在寶音右手腕間:“雖說我與榕參皆在門外,但以防萬一,倘若那人對你不利,就用這袖箭逼退他。隻要你出聲,我和榕參必定立時趕來。”他低頭向寶音示意如何使用袖箭,待寶音點頭後,才扯過她袖口将袖箭輕輕掩住。
寶音忽地指其中一具屍首,問:“那具身體,怎麼看上去身量不高?”
崔承戟仍低頭在替她理衣袖:“嗯。那是宋敏珠。”
寶音心頭一驚,腦中又想起昨夜宋敏珠扣響雀音閣的情形,可現在她竟死了。這一切的一切,莫不透着詭異。寶音嘴唇翕動,想說什麼,終究咽回去。她并不緬懷可憐宋敏珠,可一條鮮活生命就此在她眼前消失,那點因死亡帶來的怅惘浮上心頭。
不管是你喜歡的,還是你讨厭的,終有一天黃土白骨,歸于無盡。
意識到這一點,寶音倏然擡眸,盯住二叔的臉,面如冠玉、眉目俊朗,可再好的皮囊,卻也有淪為枯骨的那日。她感覺到無邊的虛無。
崔承戟不知她心中悲情,還以為她是悲宋敏珠之死,捏捏她頰邊肉:“寶音不是不喜歡她麼?怎生還為得她紅了眼圈?”
寶音偏頭躲過去:“我在想,若有一天,二叔不在了……”
崔承戟不由笑出聲:“若有一天,二叔不在了,寶音合該帶着夫婿及孩子們跪在二叔靈前,生生叩滿三個響頭。否則二叔到地底下也不安心。”他神思也不禁馳蕩,橫豎這輩子他要為阿兄奔走一生,若死後寶音及她的郎婿、孩子能來祭拜,他也算死後有靠了。
寶音卻偏了臉,蹙眉抿唇,她不愛聽這話。崔承戟知她心裡别扭,但到底也猜不出小姑娘家的玲珑心思,隻好教她躺下,親自替她蓋上遮屍白布。那白布擋住寶音眉眼的前一瞬,他望見寶音睜着一雙圓溜兒的潋滟杏眸,直直望着他,隻望着他。
再怎麼逞強,也還是個小女娘啊,世上隻剩下他和父親能依靠的小女娘。近年來父親身體不豫,若有一日……那她隻剩下他能依傍了。崔承戟在心中歎。
寶音躺在冰冷堅硬的木闆上,身上隻蓋了一層薄薄的白布。不過幾炷香的時間,她就感到身體酸麻,仿佛有無數隻噬骨小蟲在她身上又爬又咬。
她來此間時,不過黃昏時分,此刻孤身一人躺在這兒,仿佛已過了大半夜。寶音在心底掐着時間,不覺困意襲來。待朦朦胧胧地将要徹底睡下,她聽見門從外推開的吱呀聲。一時間氣血逆流,寶音一顆心近乎提到嗓子眼兒,她屏息凝神,而心如鼓擂。
“崔承戟被刺史叫走問案子了,這會兒正是時候。你在外頭守着。若有人來,立時學鳥叫。”
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