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音神志不清,隻是不停的踢打屠蘇。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界限,她還以為屠蘇就是那長舌鬼。
屠蘇已經徹底失去力氣了,他抱不住寶音,更無法邁出半步。他看着寶音從自己手中跌落,在地上滾了幾滾,頭正好磕到黃花梨圈椅的椅木,徹底昏過去。屠蘇嘴角扯起一抹無力的苦笑,地上躺滿了人,屋裡全是火,可他誰也救不了,連他自己也要葬身此處。他感覺不到雙膝傳來的劇痛,他隻是像條蟲子一樣,緩緩地蠕動着,繞開火,向寶音爬過去。
至少把寶音救出去吧……
他說不出話,隻能“啊、啊”地發出動靜,徒勞地試圖讓暈過去的人醒轉。在觸到寶音袖口的那一瞬,屠蘇感到笑與淚一齊墜落。他顫顫攥緊手,而寶音卻在他奮力的拖拽下紋絲不動。
火舌終于燒毀簾幔,攀上寶音裸露的手臂了。
寶音!
他在心中喊破喉嚨,終于用最後一絲力氣爬過去,伏在寶音身上。
那就先燒死他吧……
“寶音!”
屠蘇聽到了人聲。可他連頭都轉不動了,隻感到自己死了一樣的身體被人掀開,隻看見一雙帶血的烏皮靴踏在地上,抱起寶音。
真好,寶音有救了。
崔承戟渾身皆是雨絲寒氣,他抱起寶音時,屠蘇的手仍攥着寶音的袖口,無論如何也扯不開。
榕參、榕平等一衆私衛也披了浴火甲進内,各自将暈倒的衆人背出去。
寶音和屠蘇,一個被崔承戟抱在懷中,一個被榕參背在背上。屠蘇的手死死攥着寶音的袖口,指尖血珠将墜未墜,最後終是受不住重,順着寶音垂下的手,一顆一顆滴入泥裡,染紅磚縫裡初初綻放的野花。
他最後的執念,是救寶音。也許是因為寶音是他的主子,也許是因為寶音賦予他新生。
崔承戟陰沉着臉,拔刀切斷寶音的袖口,怅聲如歎:“他傷勢太重,先帶他醫治吧。”
一名私衛飛速跑來,跪在崔承戟跟前:“少卿大人,一品堂内有屍體。”
“誰?”
“宋敏珠。”
*
雀音閣被燒了一半,一品堂内有宋敏珠屍體,皆不宜居住。崔承戟隻得将寶音重新帶到如意客棧,因貞杏等人悉數受傷,蘇郎中瞧過寶音病情後,崔承戟便親自守在床前照顧,等待寶音蘇醒。
在離開雀音閣之前,他便預感到這是鄭家的調虎離山之計,可鄭家給出的籌碼實在誘人——往雍州逃的王保柯,以及裝了私銀與鄭伯約駛向京都的漕船。他不可能不派人去追。
崔承戟以為多給寶音留一些私衛,以為審慎告誡他們不可開門、一切等他回來就會沒事,可萬萬沒想到兇手竟藏在雀音閣内。
私衛們破開後罩房西房的鎖鍊時,屋裡空無一人,隻剩下揭了封蓋的酒壇、倒在地上的竹漏子和早已凝于青磚縫隙的血塊。失蹤的那人叫逢保,是三年前他買下兩座宅邸後選出的看門小厮,無父無母、身世清白。
刹那間,崔承戟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榕平近前彙報:“火勢快控制住了,雲梯隊馬上到。”
崔承戟攥了拳,聲如淬冰:“攔住雲梯隊,讓他們緩緩來。”他轉眸睨榕平:“你與榕參兩個,再多點幾把火。要把雀音閣的正屋都燒塌了。”
寶音又夢魇了。
崔承戟聽不清她說什麼,隻知道她很害怕,額角沁出薄薄的冷汗,唇瓣泛白無血色。崔承戟握住她的手,傾身湊近,模模糊糊地聽見“鬼”“黑”這樣的字眼,寶音整個人又蜷縮起來,像他最初帶她離開宋府别院時那樣,弓起身子,保護自己。
他又害她陷入險境。
崔承戟歎出一口濁氣,輕輕握住寶音因恐懼而不住戰栗的手。
“二叔……”寶音在夢魇中嗫嚅出他的名字,指尖攥住他的衣袖,于織錦緞上刮出細痕。她又哭出來,淚從臉頰流過,像滾水燙在崔承戟心頭。這是崔承戟平生第二次生出挫敗感,第一次是面對阿兄的死,第二次是不能護寶音周全的無力。
他曾發下誓言,今後務必護崔寶音周全順遂,可今夜雀音閣的火光沖天、榕度等人的昏迷不醒,倒似一記耳光狠狠掴在崔承戟的臉上。
榕參在門外低聲:“大人,雀音閣正屋已經燒塌了。榕度他們……”他聲音帶了些哽咽:“除了寶音小姐,隻有貞杏、魚泉、班燈還活着。”
崔承戟嘴唇翕動,半晌不言。良久,他道:“都移去府衙停屍房内。”
握着寶音的手驟然攥緊,青筋顯露。崔承戟斂眸:“所有人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