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戟自袖中取出一張飛錢,壓在幾案上。他輕捏寶音手背,溫聲:“乖,坐回去。”
行至阿四面前,玄色袍角拂過地面,阿四跪地隻見崔承戟靴頭銀線暗紋。
他蹲身與阿四視線平齊。
阿四忙躲開眼神。
崔承戟蹙眉:“就是這脖子上的疤,隻怕吓了我家孩子。”
“幾歲學武?”
“七歲來的。”小厮忙道。
“父母如何死的?”
“據說是七年前密州城破,死在蠻軍馬蹄下。”
“哦。”崔承戟冷笑,屈指挑起阿四下巴:“是嗎?阿四。”
阿四渾身顫抖,聞言忙點頭。
“好。”崔承戟霍然起身,指案上飛錢,“領了銀票下去,取他身契過來。順道将你家掌櫃請來。”
小厮挑了一角眼皮,小心試探問:“不知大人請我家掌櫃,所為何事?”
崔承戟含笑:“本官查案,還需通禀于你?”
小厮捧了飛錢銀票,惶惶瑟瑟離開此間。崔承戟着人喚來在外伺候的榕參、榕度,對榕度:“送小姐去馬車上候着。這個阿四,領他去卸了鐵鍊,換件幹淨衣裳。”榕參則随崔承戟一起留在雅間。
出英道館後,榕度扶寶音坐上馬車,又喚了另一個護衛領阿四更衣。
寶音坐于車内,雙手絞着帕子,心中甚不平靜。榕度立于車簾外,恭謹道:“寶音小姐,那小子換好衣裳了,要喚他過來麼?”
“要!”寶音迅速答道。
阿四由人領來,垂首立在馬車踏闆前。寶音掀了簾子:“阿四,你上來。”
榕度擡手攔住:“小姐,這不合規矩。”
寶音隻好提着裙裾,坐到踏闆上,急得要哭:“你怎麼了?怎麼會啞呢?昨兒你不是還好好的嗎?”
阿四隻低着頭,不作答。
“說話呀你。”
見寶音着急,榕度擡腕提劍,刀鞘頃刻間抵住阿四下颚,迫他擡頭。
阿四眼中已蓄滿淚珠。
他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啊啊——”的怪叫,終是不甘心地又垂下頭。
寶音從車内取出一疊紙,特特研墨,狼毫蘸飽墨汁,寶音遞到阿四面前。
阿四搖搖頭。他不識字。
寶音把狼毫塞進他手中:“畫出來。你畫給我看。”
阿四不曾認過字,自然連握筆也不會。他滿手攥住狼毫,顫顫抖抖地畫下昨夜所見一切。
雖然線條粗陋,但不難看出是一具無頭屍。阿四指着屍體,“啊啊”地似乎要表達什麼。
“你認得他?”
“啊啊。”
“他在你面前死的?”
“啊啊。”
“阿大?!”
“啊!”
阿四迅速翻開下一張紙,畫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形狀,中間點滿無數小點。
寶音橫看豎看,看不明白。
阿四一壁指這幅畫,一壁指自己的嗓子。
榕度也湊過來瞧:“像紙包着粉末似的。”
阿四用力點頭,他忙轉身,神色激動地指“英道館”匾額,眼中淚水盡數流下。
榕度:“英道館毒啞你的?”
阿四爆出哭聲,他拼命點頭,像突然瘋癫的人那樣,涕泗橫流。
昨夜,阿四受貞杏所托前往青邙山山洞救寶音下山,因英道館不許拳伕武師在黃昏後離開武館,阿四便在黃昏點卯後,悄悄離開,并拜托阿大為其掩護。
阿大擔憂阿四安危,悄悄返回,卻被山賊發現,被誤以為侵占山賊領地,慘遭殺害。阿四逃回,請英道館掌櫃前去救人,卻被毒啞,迫他保密。
寶音:“阿大是英道館的人,為何英道館對他不管不顧?”
阿四搖頭。
“那夥山賊到底是什麼人?”
阿四又搖頭。
榕度思索道: “青邙山位置偏僻,周遭隻有一座青邙山,人口稀疏,也無官道不便打劫,他們何故占那座山頭?”
阿四再搖頭。
寶音:“阿四,昨日青邙山還有兩個死者,同阿大死狀一樣,你知道嗎?”
阿四再再搖頭,遽然擡頭,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