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在哪呢?他已經知道了這些事吧?該在找她了吧?想起二叔,寶音委屈更甚。明明上午她還能靠在二叔懷裡安睡,怎麼到晚上就被人綁着睡在草垛上了呢?
萬物皆睡下了,周遭阒然無聲,靜得寶音近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她聽見栖在樹枝上老鸹的啼叫,聽見河水淌過頑石的嘩嘩流水聲。
寶音是到三更時分才睡下的,醒來時那兩個男人剛把馬車停在茅屋前頭。
他們帶了點水餅,還有兩套布衣,是農戶婦人的衣着。
仍舊是老實男人開口:“吃點東西,把衣服換好跟我們走。”說罷,上前給寶音、貞杏松了繩子,拿開堵嘴的布團。
寶音揉揉手腕,正要開口,卻聽貞杏道:“兩位大爺,行行好,内急,忍了一夜實在憋不住了。”
自己準備好的話提前被人說出來,寶音訝然看向貞杏,貞杏也在看她,無聲之間二人交換眼風,寶音瞬間了然,她懂自己的主意。
兩個男人也交換了眼神,口吃的點點頭,老實男人便将繩子兩端各縛在寶音和貞杏手上,自己牽着繩子中間,道:“跟我走。”
寶音和貞杏忙跟上去。
男人将二人牽往河邊,指着流水道:“就這。”
寶音癟癟嘴:“河對岸那兒好像有個人,我不好意思,您讓他走遠點。”
“這青邙山怎麼可能有人!”老實男人口中雖是這樣說,但還是轉身去看。
寶音和貞杏對視一眼,一齊擡腳,使了全身力氣将男人踹進河裡。這力很大,寶音差點栽到河裡,好在貞杏忙扶住她。
男人冷不丁跌到河裡,臉正好磕到河中亂石,掙紮了好一陣子才把臉探出水面。他剛要開口呼救同伴,石子如急雨猝不及防落在臉上,他嗆到水,在河中手腳亂舞,漸漸沉下去。
“他不會死吧?”寶音有些不忍。
貞杏也蹙眉道:“不知道。要不……”
寶音見腳旁正好有一根枯枝,隻比手臂略細一點。她把枯枝擡到河邊,一半浸在水中:“他若有命活,就抓着這根樹枝爬上來,也算我們對得起他兩口飯了。”寶音一把攥住貞杏的腕子,朝茅屋相反方向跑去:“不管了,再不跑要被另一個發現了!”
這間茅屋築在青邙山山腳,往反方向跑隻能上山。
連接兩人手腕的麻繩系的是死結,一時半會兒根本解不開。寶音和貞杏各自揣好一半麻繩在懷裡,往山林間躲。
山間林木叢生,虬枝劃破錦衣羅緞,割傷白膩肌膚。越往山上跑,霧氣越濃,腐葉腥味氤氲在四周,如鬼魅幽幽地繞住寶音二人。
一直跑到看不見山下小路時,寶音與貞杏才喘着粗氣放慢步子。扭頭一瞧,二人臉上皆是血痕,尤以寶音更甚,她本就年歲小、肌膚嬌嫩,況因昨日墜樓下颌脖頸全是血,乍一看寶音的臉,煞是可怖。
貞杏的指甲扣進掌心,顫聲道:“小姐,少卿大人會來救我們的……對吧?”
乍聞崔承戟的名号,寶音忍不住滴下淚來,二叔在做什麼呢?他找到哪裡了?
她咬唇點頭:“二叔一定會來的!”
方才逃難時生出的巨大勇氣此刻消弭殆盡,兩個女孩倚樹坐下,懷裡各揣着麻繩,放聲痛哭。可聲音也不敢太大了,怕引人過來。
哭了半炷香時間,貞杏才注意到四周陰森之氣,抱臂瑟瑟發抖:“也不知這是哪,如何跑出去找少卿大人。難不成要死在這!”
寶音抽抽鼻子,一抹眼淚,滿手是血水,她心底越發凄涼。
逃是逃出來了,可不知逃到哪裡,更不知如何逃到二叔眼前。
“剛剛那人說這裡是青邙山。”寶音仰頭,參天巨樹伸出枝葉遮蔽蒼穹,辨不清東南西北。
“我從沒聽說過靖州有個青邙山。”
靖州城最出名的山叫九明山。每逢花朝、清明等外出踏青的節日,靖州城内不論是世家簪纓還是尋常百姓,皆到九明山遊玩。寶音隻去過九明山,也隻聽說過九明山。
“我也不曾聽說過什麼青邙山。”貞杏絕望垂頭。
“青邙山在靖州之西,底下是前朝昭敬皇帝的陵寝。”
寶音一驚,顫顫轉身。
少年短褐打扮,腰間别一把羊角匕首,五官清朗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殺氣,此刻正警惕地望着她們。
“你們是什麼人?”少年的手已悄然按在匕首上,聲音冷冽,“來青邙山做什麼?”
不遠處又響起一道聲音,比眼前少年的更渾厚、更兇狠:“阿四,你那邊怎麼了?”說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那遠處的成年男子似乎正擡刀劈去枯枝,慢慢靠近。
見此少年手中有刀,寶音和貞杏早吓得不敢說話,更何況此刻有另一個成年男子正在逼近。
寶音忙跪在地上,沖他搖搖頭,又指指遠處男子的方向,咬唇不讓眼中淚珠滾落:“求求你,别告訴别人。”說罷,她朝名喚阿四的少年磕頭,貞杏也随着寶音一起磕頭。
阿四眉心微皺,手起刀落,銳利寒刃滑過寶音臉頰,割下垂在鬓邊的一縷碎發,與半截枯枝一齊被阿四握在掌心。
“沒什麼,一隻野兔。”阿四轉身同即将到來的男人說道,“阿大,這邊樹枝太多,也無甚草藥,去那邊吧。”
阿四舉了舉手中的枯枝,指向與寶音、貞杏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