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沈遙好不容易等到錦書徹底離去,才終從床上窸窸窣窣起身,随意披上一件披風,沒走正門,而是從淨室翻窗離開。
她觀察過,每日晚上的那份藥渣,會被留至第二日清晨清理。
所以現在一定還有殘留放在廚房中。
沈遙實在不願去懷疑夫君,她想不出,夫君欺騙她的目的究竟為何。
此刻隻想去證明,直覺是錯的。
翌日東方大白,沈遙很早起床,看着為她系腰帶的錦書,淡淡問:“時衍還在府中嗎?”
錦書低着頭忙活,飛快回了一句:“姑爺天還未亮便離開去城中了。”
許久沒有等到沈遙繼續說話,她将最後部分系好,退開又道:“姑爺離開時告知今夜會晚歸,許是塾中忙碌。”
沈遙“嗯”了一聲,故作好奇,“聽說近日來了百戲的戲班子,可憑空變鳥,可有此事?”
“有的。夫人可是想出街了?”
“嗯,我想去看看,從沒看過這樣的雜百戲。”沈遙下巴沖着門外一揚,“去準備準備,多帶些銀錢。”
錦書不疑有他,離開後,沈遙立刻到妝奁前,将昨夜偷來包裹着藥渣的帕子藏到懷中。
外面來表演百戲的雜技人果真厲害,口吞長劍,空手生花。
錦書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到搞笑戲谑處時,也跟着衆人大笑起來。
沈遙反倒三心二意,待精彩之處,雜技人口中噴出一團火球,将連接至台下一串旗子點燃,衆人紛紛尖叫着起身鼓掌喝彩。
她趁機溜出瓦子,直往鎮上一處醫館快步而去。
此處醫館離瓦子不遠,郎中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假寐,哼着小調,聽到客人動靜睜開眼睛,看是沈遙,竟吓得正襟危坐起來。
“诶喲,這位……客人可是來看病的?”
“非也。”沈遙先掏出銅闆給郎中遞去,直接說明目的,“我今日來,是想請郎中看看我手中這藥渣,究竟是何作用。”
說着,她立刻将包裹着的藥渣朝郎中遞去。
郎中收下錢,接過那小份藥渣,仔細翻了翻,又放在鼻下輕嗅,眉頭皺成了川字,思索良久。
沈遙扯着自己的袖子,耐心等待,那郎中期間看了她幾眼,又繼續歪着頭凝思。
許久後,他終于道:“這位客人,這份藥看起來似是治療頭疾的藥物。”
“客人可是需要……抓同樣的藥?”
沈遙微一注目,将那份藥渣收回,搖頭道不必。
離開醫館後,她又轉身看了一眼那郎中,想着他原先的模樣,總是感覺不甚靠譜。
好在鎮上還有另外兩家醫館,沈遙決定紛紛走訪一通。
當最後一家看起來相當可靠的白胡子老頭,摸着長須,手捧藥渣笃定,“這藥确實是治療頭疾,并無不妥。”
沈遙道謝,心底終是松了根弦。
這麼說,楚繡果真胡說八道,試圖離間她與夫君,實在可惡至極。
那她試探全叔的話,難不成真走狗屎運,給她說中了?
沈遙一身輕松後,低着頭直接離開,往瓦子方向摸回。
正踩着地上青石闆的縫隙一步步向前時,她垂眸一看腰間怔住。
錢袋落醫館了。
沈遙無奈輕輕敲了敲頭,轉身往醫館撤回,正在門口時,雙眼一眯,停滞原地。
隻見平日一直跟随夫君身邊的書童南風此刻正在醫館之中,也不知與那白胡子郎中說了甚,從他手中接過那份同錢袋一起遺落的藥渣。
南風怎會在此地?
他跟着她?
沈遙沒躲開,大咧咧站在門口,南風一轉身便撞見,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動彈。
“夫、夫人?”
沈遙上前從一旁台子上拿過自己的錢袋,系在腰間,看向南風,“你今日沒跟着時衍去城中?”
南風算是個不會說謊的,他低下頭,不知如何回複。
沈遙上前兩步靠近他,手指夾過一片他手中的藥渣,放在鼻下輕嗅,直接問:“你今日是,在跟着我啊?”
南風:“……沒、沒。”
沈遙揉撚着藥渣,又問:“時衍讓你跟着我的?”
南風:“……”
沈遙一瞥身旁,白胡子郎中早已跑到後堂,不見人影。
她又進一步咄咄逼人:“時衍真厲害啊,提前買通了三個郎中?”
南風飛快地搖頭,卻仍是不敢擡頭看一眼沈遙。
“不過也是,他時家本就是葫蘆鎮首富,買通郎中算甚,畢竟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是吧?”
“……”
她還想再問什麼,話還未出口,南風連禮儀都不顧,竟直接低着頭,風一般急速往醫館外跑了。
跑了……
沈遙扭頭看向門口時,人已不在了,隻剩下來來往往的行人。
所以,時衍果然瞞着她,甚至警惕到讓南風跟着。
究竟為何?
他每日讓她吃的藥,究竟是什麼?
如今她也不想再去問郎中了。
眼前是濃濃白霧,什麼都看不清,摸不到。
還有什麼是她可以去挖掘真相的?
對了,葉家姐妹!葉靈那句沒有說完的話!
她記得,曾經葉家姐妹家鄉在河南道陳州。
若是這對姐妹離開葫蘆鎮,又不去長安,那最有可能,便是回了河南道。
她看過遊記上的輿圖,從關内道去往河南道,最快最方便的是走水路。
沈遙是個急性子,說幹就幹。
她看了一眼手中藥渣,将其随意一扔,那片黑渣子落在地上,被一腳踩過。
她大步走出醫館,往葫蘆鎮渡口去。
不想去尋此刻焦急萬分的錦書,也不想回到時府等待夫君歸來,聽他編纂的借口。
沒有任何記憶,也難以再信任時府任何人。
隻想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看看突破白霧後的地方,究竟為何。
渡口人來人往,即便葫蘆鎮小,漕運卻是忙碌,船隻上上下下的人不斷搬運着一袋袋貨物。
當她尋到船隻老闆,表明要搭船時,那老闆難以置信,瞪大了雙眼,驚詫道:“姑娘要一人坐船,去河南道?”
“是。”沈遙直接将錢袋中的錢遞過去。
那老闆立刻推拒起來,臉像打了霜的茄子,“這位姑娘啊,不是某有錢不想賺,這、這、這,呃……實在是前些時日連日大雨,鎮外有段河道塌了,沒船過得了。”
沈遙失望,收回手中錢袋,“那這些貨物為何還能走?”
老闆無奈長歎:“誰說能走了?也隻是貨物太多,我們準備先裝了貨,将船挪到下遊。現在所有人都等着那河道修好。”
“奈何老天爺不肯啊!姑娘與其求我,不如求求老天吧。”
沈遙抿唇,将視線從表情誇張的老闆臉上收回。
老闆勸道:“姑娘啊,如今外面不安全,就算河道修好了,說實話,某也沒法兒應下姑娘。姑娘一女兒家,男人也不跟着,就這樣單身上路,可是很危險的。”
“知道了。”沈遙不再抱着走水路的希望。
真是河道塌了,怕也是要等上些時日,可她實在不想等下去。
沈遙離開渡口後,又往馬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