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此地常客,往日租馬後,都是在馬場中打馬跑圈。
馬場老闆未多問,便放心将馬交到沈遙手上,卻沒想到她按辔上馬後,直接一夾馬腹,沖出馬場往葫蘆鎮外而去,喊都喊不住,隻留下一句“錢找時府拿”。
馬場老闆整張老臉皺了起來,哪兒有這樣的?
沈遙知自己沖動,可若就這樣回到時府,過幾日後,她沒了這份沖動,或許便永遠尋不到真相,永遠身處白霧之中。
她将馬騎得飛快,塵土飛楊,一路上行人見狀驚慌避讓,看着一閃而過的紅衣倩影,皆面面相觑。
沈遙出了葫蘆鎮,拉着馬慢了下來,細細回想着河南道陳州的方位,再确認大緻路程後,又繼續打馬向前。
然而自以為聰慧的沈遙這次低估了自己的無知,她從未出過鎮子,平日被人保護得太好,不知鎮外物價與情況。
路上見有人賣輿圖,說的好一通天花亂墜,便出了整整二兩銀子買下!
剛轉身沒走幾步,又被人狠狠一撞。
那人好像是個小孩兒,一聲不吭跑了,着實沒教養。
沈遙面無表情低下頭将輿圖重新撿起後,發現錢袋被人偷了,賣圖的販子也不見了蹤迹。
她氣急敗壞,騎着馬兒在袅無人煙處繞了許久,竟都找不見那小偷。最後隻能看着輿圖一路走,想找處歇息之所。
路上一自稱來自客棧的圓臉婆子說是有可賒賬住處,帶她前往。
沈遙見天色不早,又迷了路,便同意下來。
“二兩銀子買了這輿圖?姑娘,你被坑了啊!”婆子一路和沈遙聊天,一邊替她打抱不平,“姑娘,你可真是個單純的冤大頭!”
沈遙覺得這婆子某些行為有點兒可疑,可人家好心幫自己,她還如此懷疑。若是就這樣直接走了,未免惹人心寒。
行路好一會兒,圓臉婆子搖晃着腦袋,讓她等在一處,将她馬牽走後……
便再也沒回來。
直到等了一個時辰,沈冤大頭才意識到自己馬财兩空,隻剩下一張沒什麼用的圖。
一天疲憊,甚是氣餒。
好在運氣還算不錯,一通瞎走還能碰到一茶鋪子,沒了錢,隻能進去厚着臉皮讨了杯水喝。
茶鋪老闆賊眉鼠眼,色眯眯盯着她,将水給她,又贈了一塊餅。沈遙被盯得不适,可身無分文,又渴又餓,還是隻得收下道謝。
坐至桌前,她掃了一眼客人們的目光,将身後披風的帽兜戴上,開始喝水。
從醫館出來,到茶鋪,全憑着一股怒火與蠻勁兒。
僅僅一個下午,她竟被騙得一無所有,好在沒遇到什麼人拐子。坐下後,她才開始有些害怕起來,愈發思念起夫君。
說實話,現在想來,她此次出行着實沖動,什麼都未帶,沒有行李,沒有幂籬。
别說錦書那小丫頭,夫君歸家後不見人,怕也是要急死了吧。
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将水飲盡,平緩心跳,聽着茶客們閑聊。
“诶,你們可聽聞附近一處新鎮上,出了血鬼。”
“聽說了,那鎮子叫啥來着?盧、盧什麼來着?”
一吃着瓜子的茶客吐出瓜子皮,“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今坊間傳言,天子失德,所以才出現了血鬼。”
“失德?”同行的一女茶客面露不屑,“當初新天子入主長安時,我曾在朱雀大街上有幸一睹容顔。年紀輕輕,卻氣質斐然,那時他騎在高頭大馬走最前方,那容貌,可俊了!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天子潔身自好,多少貴女拼命想擠進後宮,他卻未納任何一嫔妃,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失德?”
瓜子哥低聲譏諷一句女人,又道:“這怎能光看外表,沒女人就是潔身自好了?這種情況,通常就是不行!還有啊,你忘了當年長安血流成河的慘狀了?屠了多少氏族……”
沈遙聽得津津有味,這似乎是她第一次接觸葫蘆鎮之外的消息,算是給她這悲慘一路的一絲慰藉。
她着實沒想到,當今天子竟然不能人道!有意思。
然而正在此時,茶鋪外忽然傳來一大隊人馬聲,氣勢洶洶,怒吼着往裡沖來。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領頭人馬已經沖進了茶鋪,手持大刀,二話不說便開始霹靂乓啷打砸。
茶館中一女子發出一聲尖叫後,所有人才反應過來,逃命般一湧而散。
“是山匪!快跑啊!”
沈遙哪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起身後還被逃跑的人撞了一下,可她也顧不上,隻得慌張之下跟随着衆人往外跑。
早知如此,當初便乖乖待在葫蘆鎮了。
那領頭人一眼便擻住彎腰竄逃的沈遙,舉刀指着,仰天大笑,吼道:“有美人兒!兄弟們,将這美人搶回去,老子要回寨中和她拜堂成親!”
沈遙扭頭,看着那人騎馬沖撞而來,她飛快往側邊躲避,被翻倒的椅子一絆,摔在地上,手臂陡然發疼。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此時才終因疼痛冷靜下來,掃視一圈,從後方抄起一根竹竿往外跑。
那人馬術精湛,在小茶館中像條泥鳅,四處翻騰,又來追沈遙。
沈遙早已盯準馬腿,想将此人從馬上絆下,電光火石間,她一竹竿揮劈至馬腿上,雖然馬未摔倒,卻受了驚,馬上之人一時不查,被甩出數丈遠,發出一聲慘叫。
可那匹受驚的馬橫沖直撞,直往沈遙來,危機之時,一道健壯身影将她迅速推開,而推她的人被馬撞翻,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沈遙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南風。
“南風!”來不及詢問他傷勢,沈遙便被另一隻大手抓住手腕,往外奔去。
她視線還停留在慢慢起身的南風身上,着急喊了一聲:“南風受傷了!”
“南風無事,快跑!”
熟悉而低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沈遙一怔,扭頭看去,竟是自己的夫君。
夫君找到她,來救她了!
“時衍!你怎麼在這兒?”
“還不快跑!”宋衍拉着她跑得飛快,手心滾燙,将她一把托上自己的馬,再翻身而上,迅速駕馬奔離現場。
沈遙心底還擔憂着南風,回頭看去,發現他已經上了另一匹馬,跟在他們身後不遠的距離。
他們一路奔逃,離山匪越來越遠,轉過小路拐角後終于不見任何人追趕。
她呼出一口悶氣,這才發覺夫君溫熱的手緊緊環在自己腰間,身上青草般的冷香源源不斷湧入鼻腔,讓她從剛才逃命的刺激中,迅速進入到了另一種密閉的刺激之中,心跳猛然加快起來,跟那馬兒蹄子似的,啪嗒啪嗒重重踩實在地上。
三人奔行許久,直到一安全的岔路口,才終于拉馬而停。
此時夕陽西下,橙色的暖光從遠處連綿山巒發散而出,排着隊的飛鳥于空中盤旋而過。
宋衍這一路都不發一言,下馬後便又将沈遙托下,面無表情地扯下水囊遞給她。
沈遙看着一瘸一拐的南風,人還沒休息,又為她去找馬車,就算再多懷疑,此刻也是心虛與内疚占據制高點。
她靜靜接過水囊,小口吃着,窺視着面色冷淡的夫君。
他在生氣。
她第一次見他生氣。
沈遙将水囊遞回,宋衍接過後,一人轉身到馬後,沉默地将東西綁好。
氣氛過于凝固。
她一邊理着自己有些淩亂的發絲,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抛去一切疑點不說,此次确實是她沖動了,什麼準備都沒有便想着長途跋涉,還害得南風受了傷。
她小步上前,輕聲試探喊他:“時衍……”
“不要命了!”宋衍一聽她說話,再也繃不住情緒,氣到脖子發紅,青筋爆出,轉身看着她劈頭蓋臉而來,“有沒有與你說過?如今不太平,莫要出葫蘆鎮!”
“……說過。”沈遙聲音很小。
“當初迎親就是遇到山匪。你莫不是嫌我命長,想吓死我!”
“……抱歉。”
“你的馬呢?”
“被人騙走了,錢袋也被偷了,隻剩下這個。”沈遙默默掏出那張質量極差的輿圖,沒想到在這一路奔逃中竟壞了個稀碎,“這個二兩銀子……”
“……”
宋衍見她如此,所有話哽咽在喉,什麼都說不出了。
可他還是生氣。
“傻子。我聽聞你離開葫蘆鎮,便忙着來尋你,着急到連……”
連亵褲都忘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