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将去,冬将來,年末已近。林潋有點怕過這個年,因為看不清下一個三百多日的光景,其實連明日的都看不清。
林淵這次一出事,所有疏通的、送禮的加起來,銀子花得流水似的。六王府雖不愁衣食玩物,能立刻調動的現銀卻不多;林府那邊,老爺不管錢,林夫人自是不願為林淵一擲千金。最近的花銷,幾乎全是林潋一力擔起,簡直像個沒有底的聚寶盆。
連沈嫣都驚了,嚴肅地問她,“潋潋,别騙我,你就隻有這麼幾家鋪子,錢到底哪來的?”
林潋心下失笑,阿嫣就是這樣,以為做官的單靠俸祿,做生意的單靠一件一件賣東西。
林潋的鋪子雖少少兩三家,但幾乎毫無花銷。宮裡大筆地打底,運輸全是蹭軍需的路、官家的河,所有的明稅暗稅、年節孝敬,誰敢問六王府拿?無本生利之餘,還有大把做生意的、當官的來向她進貨,随便她開價——全當孝敬六王府了。
可是那麼多錢,到底有什麼用呢?
林潋從前覺得錢能通往權,能通往自由獨立,現在終于發現自己幼稚得可笑。小賈手上一分錢不需要有,可他一句話能讓林潋去或留;小何手上一分錢不需要有,可他一句話能讓丞相左右刑部的決定;阿嫣手上一分錢不需要有,她至少能遞帖子,去為長姐拜訪求人。
沈嫣這陣子忙,忙着進宮找予熹,忙着四處聯絡。林潋無法分擔任何,很多的地方她沒辦法替阿嫣去,很多的人她沒辦法替阿嫣見。她連寫個拜訪帖子都得找小賈代勞,不然六王府的二夫人是誰?一個妾?不好好呆在府裡,出來幹嘛。
就連去牢裡見長姐,林潋去也隻是情感上的安慰,不算數的——長姐問起細節來,隻有親自奔波的阿嫣才答得出。
阿嫣越是忙着,越是身涉其中,越是覺得自己在救林淵和予熹這件事裡的作用,實在太重要。她的神經緊繃着,林潋的神經也緊繃着,沈嫣的神經靠忙碌來松弛,而林潋隻是一日比一日安靜。
林潋幽幽地歎了口氣,趴在媞娜院子裡二層樓窗前的木桌子上,手下墊一片大毛氈,捏着塊白玉低頭細細刻着。窗戶大開,偶爾脖子壓累了,便仰頭休息一下,看見外面四四方方的房檐,框着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就連無風的日子,雲飄進來也留不住,沒多久又飄走了。
難怪媞娜在這裡要瘋。
雯雯在屋子一角輕聲彈着她的“葫蘆琵琶”。媞娜走到林潋身後,探身去看她手中的玉,“這又是什麼新奇小玩意啊?”再細看一眼,驚道,“羊脂白玉?”羊脂白玉可矜貴,北方出産的,她們北月王朝對大盛再巴結,也不能年年進貢上來。
雯雯擡頭,“什麼玉,很貴的嗎?”
林潋把玉塊遞給媞娜看,“不是羊脂白玉,那個估計皇宮裡都沒幾塊。”說着忽然一閃神,想起很久以前,澤王曾想送一對比翼鳥的羊脂白玉珏給阿嫣。心裡頓時有點不快,悶悶地道,“這是青和玉,比白玉次一等。雖也是白的,但你細看,中間摻了一點綠。”
媞娜托起玉來對着天光看,雯雯也湊過來,一手抽着大琵琶,下巴擱在媞娜肩上,就着她的手去看,又笑道,“白裡泛青,像是潋潋的東西,你不就喜歡綠嗎?”
媞娜回過頭去,俏皮地問了句,“咦?你倒是記得清楚,那我喜歡什麼?”
雯雯愣了一愣,媞娜正要笑她,雯雯指着自己,“我!”
媞娜一呆,似是沒聽見,轉身拉個椅子坐在林潋身旁,把玉小心遞還給她,“是塊好玉,不輸羊脂白玉。那個雖貴,但太純太白了,幾乎不像玉。凡事過了,都不長久。”
林潋瞥了眼媞娜,又見雯雯自得地回去彈她的琴,那句誰喜歡誰的玩笑便這樣再沒被提起。
林潋道,“是,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媞娜最近見林潋,總能感覺她的低沉,不免也跟着她歎了口氣,“你别擔心,過了今日,什麼都該結束了。”
“希望吧,”林潋低頭繼續刻着那塊次一等的玉。
今天是沈嫣千叮萬囑,讓林潋一定要來四皇子府陪着媞娜。丞相持續施壓,刑部今天終于要把緣系院裡的證據遞上去。可這就等于打了四皇子一個大耳光,證實了他污蔑林淵。君子易擋,小人難防,四皇子那人,萬一知道自己要被拉下馬了,誰知道他一個“急中生智”,又要想出什麼害人不淺的招來。而他手邊最方便動的,不就是一個媞娜嗎?
是以林潋今天什麼都不做了,和雯雯左右護法似的,就牢牢看着媞娜。雖然她來了也是人在心不在,隻顧低頭刻她的玉。
媞娜見她這樣刻苦,勸道,“要不我們叫些茶點,你也歇歇。趕什麼呢?”
“你們吃吧,我先把它刻完。這是一塊對玉,另外那半也沒刻完,還要弄好一陣子。”
媞娜笑道,“對玉?趕着什麼日子送人的嗎?”
林潋的身份,如果有對玉要送人,那隻能是六王爺。媞娜沒提小賈,林潋便知道她是看出來自己和阿嫣的事了。淡淡一笑,應了聲,“嗯,想早點送,今日不知明日事。”
媞娜歎了口氣,“也是,今天宮裡一定下來,還有得鬧呢。”
林潋刻着玉,輕笑一聲,“你們府那位十月懷胎的,可别吓壞了。”
媞娜一愣,扭頭去和雯雯對視一眼,都笑了。
雯雯嚷道,“潋潋算數不是很好的嗎?最近忙傻了?二房那孩子都出生快半年了。”
林潋放下玉,“啊?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聽說?”
雯雯說,“就是你們府海棠生的那段時間啊。你們顧着行逸,哪裡知道别府的事。”
林潋略尴尬地點點頭,不知說什麼好。同是頭一胎,六王府的孩子人來人往賀喜送禮,四皇子府的卻悄無聲息。現在再提送禮,遲了,也虛僞。四皇子和他那妾室的孩子,林潋實在喜歡不起來。
媞娜見林潋略有尴尬,安慰地拍拍她,自己站起身來叫丫鬟備茶食點心。丫鬟去了沒半盞茶,立刻又回來了,雯雯咦了一聲,“這麼快?”
丫鬟卻是找林潋的,福身道,“二夫人,你們府上托人帶話來,說六王妃早上從國寺回來,接到澤王的帖子,說她去一下,告訴你一聲。”
林潋彈起來,帶得椅子刮過木地面,一陣刺耳的聲響,“澤王自己下的帖子?!叫她去哪?已經去了?”
丫鬟呆呆的,不敢答話。媞娜連忙起身來,先抽走了林潋手裡的玉石刻刀,又幫着追問丫鬟,“什麼情況?是已經去了還是去的路上,什麼時候收到的帖子,還說了什麼,派誰來的,你說清楚啊!”
丫鬟飛快地想了想,“來報信的人是六王府的丫鬟,也沒留名字,說是六王妃去了澤王府,王妃的貼身侍女派人回去告訴了六王府一聲,青玉姐姐再讓人來告訴二夫人的。”
林潋一跺腿,怒道,“怎麼人都進去了才跟我說!”
丫鬟微縮了縮,不敢争辯。媞娜揮手讓她先退下,扶着林潋,“潋潋,澤王那邊怎麼啦?”雖然這次逮捕了送子真人去刑部的是澤王的人,可畢竟隻是針對林家的,澤王和六王府素無過節,跟阿嫣更是八杆子打不着,面都沒見過幾面。潋潋急什麼呢?
想來是澤王想問林淵的案子,知道問六王爺沒用,幹脆直接找阿嫣。澤王妃被困着,對外說是病了,實在爺沒有女眷可代勞下這帖子。
媞娜安慰道,“你别急啊,澤王妃最近說病了嗎?以後解釋起來,還是說得過去的。”
林潋愁着眉搖搖頭,“現在還哪管得上這個……”
風言風語算什麼,就算是澤王和阿嫣那點子舊事,林潋也根本顧不上了。想他澤王雖端着個一往情深的樣子,可是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找過阿嫣?就算最應該心痛的當年都沒有來糾纏過。怎麼現在過了好幾年後,才忽然下帖來找?想都不用想,一定跟顔氏的死有關!
而顔氏死後,澤王那人都做了什麼——在府裡大張旗鼓地搜這搜那,硬要找一個兇手出來;捉一個完全不相幹的道士回來,就說他和林家勾結害顔氏;證詞颠三倒四的也不管,硬要送上去給陛下看;軟禁林汐,拖延朝政……沒有一件事是個正常王爺幹得出來的!
要是讓他見着了阿嫣,看着看着,把阿嫣當成了顔氏……
林潋低着頭在屋裡急急地踱來踱去,一隻手在身前無意識地顫着、捏着。雯雯的琵琶早停了,站起來擔憂地看着她,就等她一聲吩咐,看自己能幫上什麼。媞娜幾次要開口,也不知她在籌謀的是什麼,不敢打擾她。
林潋忽然停了步,整個人一醒,用力抓住媞娜,“四皇子!對啊!”
媞娜擰緊眉,也不敢喊疼,勸道,“潋潋,你不是要找我們府這位幫忙吧?他跟我們哪來的交情肯幫我們。”
林潋輕笑一聲,“跟我們沒交情,跟他自己的命有交情就行。”
***
沈嫣去澤王府的次數,五指數得過來,上一次來,好像還是顔氏第一胎的時候。上次府裡紅綢結花,這次府裡黑緞白麻。
澤王身邊的阿平親自出來領沈嫣進去,說先去靈堂。論理,是該先去靈堂,可是…沈嫣和阿堇對看一眼,顔氏過世已經快要半月了,靈堂居然還在,看來澤王真要把她當親王妃,要停靈足七七四十九天。
澤王要靈堂絕對清淨,阿堇留在外面丫鬟房。沈嫣跟着阿平繞過高低的山廊,往西走,很快便到了,靈堂設在一泊月牙池子旁。阿平行了禮,遠遠退到一旁。
沈嫣擡步跨過靈堂門檻,頂上一個黑木描金匾額,行書寫着“香魂永駐”,她認得澤王的字。堂中香煙袅袅,被層層銀線繡蘭草的白紗幔圍住,架子、木桌上,擺滿了香爐和燭台,熏得一室百合花清香濃郁逼人。
不見僧道,也不見下人。一個穿着錦緞常服的男人立在棺木旁,背對着沈嫣,帶着玉扳指的手輕輕按在棺上——那棺是琉璃棺面,雖封死了,仍能看見棺裡的人。
沈嫣雙手合十,閉目先對棺拜過,才輕聲說,“王爺,節哀順變。”
澤王長長吸了一口氣,轉身回來,望着沈嫣,眼睛卻是一愣——他一直看着棺裡的顔氏,把她的影子幾乎刻進了眼裡,他還以為一轉頭,會看見另一個她笑靥盈盈地立在自己眼前。可是,眼前這個貴族女子,一身藏青色纏枝九蓮緞袍,頭發全梳在腦後,帶着沉木珠耳環…怎麼不是那個桃花面容,新月眉眼,對着他總是笑笑的那個人?
澤王盯着沈嫣,眼神震驚而彷徨。沈嫣見他一直不說話,又叫了聲,“王爺…”
澤王微不可見地笑了一笑,對了,這下有點像了。她就是該這樣怯怯地,叫他“王爺”。人人都叫他王爺,唯獨她叫的不一樣。十幾天不見,她遊曆一圈地府歸來,瘦了,沉穩了這麼多。然而她還是她,他終是認得的。
澤王眼底泛着薄淚,擡起手遞給沈嫣,柔聲道,“來…”
沈嫣站了一會兒,此刻才清晰聞到了靈堂裡的濃郁香味,并不隻是百合花,是不斷熏蒸的藥材味道,艾草、柏枝、蒼術、龍腦香、麝香、沉香……都是防腐用的。可能摻了不少在香爐裡,但棺木四周味道特别濃烈。味道說不清是香還是辣,幾近刺鼻,和着百合的清淡花香,莫名地有點瘆人。
沈嫣壓下心裡的怯意,沒向澤王過去,福身道,“王爺恕罪,妾身早該随我家王爺來緻哀的…”澤王眼神一晃,瞬間清明了許多。沈嫣又道,“王爺要多加保重,才好慰已逝之人的在天之靈。”
澤王點了點頭,離開棺木,坐到堂裡一張大官帽椅上,“六王妃來坐。”又叫阿平喚人上茶。
阿平上了茶,又退了出去,還是站得遠遠的。沈嫣捧了捧茶碗,放下了,“不知王爺今日叫妾身來,是妾身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澤王喝着茶,“阿嫣,我們多久沒見了?”
“陛下今年的壽宴上見過王爺和王妃。”
澤王搖搖頭,“那些不算,那些場合裡,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上一次,真正的你和我相見,是不是你出嫁前?”沈嫣默默無言,澤王笑了笑,“那時候我還沒認識她。你走了,她來了,現在她走了…”
沈嫣立刻捧起茶碗,磕着茶碟子弄出點聲響,澤王轉眸看她,沈嫣不好意思道,“王爺恕罪,茶有點燙,失儀了。”
澤王溫和一笑,安撫道,“我沒别的意思,隻是說我們總是故舊,這裡又沒有外人,你跟我不必這樣。”
他一臉坦然,沈嫣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多心扭捏了,松下肩膀,又說了一遍,“王爺,節哀順變。”還是那句話,但此刻眉頭松開了,眼睛直視着他,才終于有了點關心朋友的意思。
澤王安慰地點點頭。沈嫣又道,“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不用這樣大費周章請我來,直接派人說一聲就好。隻要是能辦到的,别說我了,明宇首先就不可能不盡力。”
澤王挂着淡淡的笑意,搖頭道,“我請你來,是想着你要找我,所以幫你個忙,幹脆由我來下帖子。”沈嫣略一怔,澤王笑道,“你最近挺忙,跑完宮裡看那個北月的,又要跑牢裡看林家的,今早不是聽說刑部已經把她們那小院子裡的人證物證都提上去了嗎?林淵的軟禁罪應該已經沒事了?”
沈嫣心裡不悅,平了平氣才道,“林淵從來沒有軟禁過予熹,刑部早就找到這些東西了,隻是竟以為王爺是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一直拖着。”
澤王從容笑道,“那邊有丞相府做推手,我這邊最近又廢了,我知道刑部遲早頂不住的。”
沈嫣沉吟一下,“王爺隻是最近神思不甯,痛失至愛,休息幾日也是人之常情。刑部辦案是熟手,王爺可以放心全權交給他們。”
澤王輕笑,“林淵的軟禁罪撤了,剩下一宗謀害皇嗣的案子,可沒那麼好脫罪了。而且,原告是關鍵。”
沈嫣擡起眼直視着他,澤王溫和道,“所以啊,我叫你來,是不是幫了你?來吧,來勸服我,放過你的幹姐姐。”
沈嫣心頭火起,輕咬着唇,長長呼了幾口氣才勸道,“王爺,林淵确實沒有害顔氏,就連汐汐也不可能…”澤王頓時眯了眯眼,目露點點精光,沈嫣隻好轉而道,“王爺,你有沒有看過刑部的口供卷宗?那個道士說的話,你真的信嗎?顔氏的胎才三四個月大,林淵想就要先殺道士滅口?林淵繞過汐汐,能這麼神通廣大地把手直接伸到王府内宅裡去害顔氏?”
“我從不信林汐不知情。”
沈嫣急道,“可是,第一次審的時候,那道士明明說他根本不認識顔…”
澤王截斷她的話,“你想說什麼?”
沈嫣歎息,“王爺!如果真的有人害過顔氏,那也不會是她們。”
澤王輕輕笑了一下,“那你覺得兇手是誰?”
沈嫣搖頭,“我不知道有沒有一個兇手,但從證據來看,不可能是林淵,也不…”
澤王從袖袋裡抽出一串沉木色佛珠手串,在木幾上推給沈嫣,“還認得嗎?”
沈嫣拿起仔細看了一下,有點像是她幾個月前在國寺随手給顔氏的那一串。但那串佛珠,她當天祈福完,剛剛從無願大師手裡接過來,沒多看兩眼就給了顔氏了,她自己也說不準是或不是。“我不太肯定,這串佛珠,有什麼問題嗎?”
“上面沾了雄麝的麝香,對孕婦有害。”
沈嫣一驚,連忙放下佛珠串,“無論這手串從何而來,我絕沒有一絲害顔氏的心。我要害她做什麼?”
澤王搖搖頭,“我也想不通,但你和林府那麼熟…”
“我雖疼汐汐,和顔氏無仇無怨,怎麼至于要下此毒手?顔氏能礙着汐汐什麼,就算王爺疼她…”沈嫣想說就憑她的出身,一輩子都搶不了林汐的位置。看着澤王的臉色,又轉而急道,“而且,國寺的無願大師可以為我作證!當日佛珠是從無願大師手上直接遞到我手上的,還沒有一盞茶時間,我轉手就送給顔氏了,我哪來的時間下毒?”
澤王皺着眉去握她手,“阿嫣,你别急啊,我就是問一下。”
“咳咳,”阿平站在靈堂門口,拱手行禮,“王爺。”沈嫣吓了一跳,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阿平湊到澤王身邊,低聲報告着什麼。沈嫣的心猶自撲通撲通狂跳。靈堂幽靜,她的心跳如雷貫耳,阿平的報告也偶有一兩句傳了過來。她聽見了“豐王爺”,聽見“道士”,看着澤王的臉色漸漸陰沉下去,心裡稍定,知道宮裡那邊應該是成了。
國寺早已懷疑送子真人騙錢害人,隻是搜證費時,加上内情涉及貴族女眷清譽,更是不能不謹慎,一直查到了現在。今日趁着刑部遞證據,一大早沈嫣就去了國寺,接大皇子和一心大師進宮,把他們所搜集到的證據也同日呈給陛下。
今天過後,林淵身上的罪名就算是洗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不過是看陛下會不會顧着澤王顔面,硬是拖着繼續查。最好當然是澤王知道情況不利于他,早早撤案,那這件事就算真的了了。
沈嫣暗暗地松了口氣,捧起茶碗,聞到是碧螺春,眉頭微皺,茶碗又放下了。讓阿堇知道她喝寒茶,回頭不知怎麼念叨。最近沈嫣太忙,更是因為心裡慌,身體本就虛了許多,茶還是算了,甯願忍一忍,她可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倒。
阿平報告完,退下了。澤王沉默半晌,忽然輕笑道,“是你嗎,阿嫣?據說大皇兄是你送進宮裡去的?”
沈嫣滾了下喉嚨,扶着椅子扶手,忽覺背上有點寒,堅持道,“王爺,你有聽到豐王爺遞交上去的證據嗎?那個道士根本是個江湖騙子,王爺定是被他蒙騙了,他無論對你說過什麼,都不…”
澤王雙肘壓在木幾上,俯身向前,“那你已經如願以償了,還來做什麼?阿嫣,你這麼盡心幫林家的時候,你想過她嗎?你想過她嗎!你來,你看看她!”澤王一手抓住沈嫣手臂,直接拉着她拖了兩步,把她拖到棺木旁。沈嫣吓得一下落了淚,驚叫,“王…王爺!”
“阿嫣,你懂不懂三番兩次被人搶走最心愛東西的感覺?我心好痛,我隻是想殺個人而已!我心真的好痛……”澤王扶着沈嫣雙肩,沉痛地壓着眉,“别哭,阿嫣,别哭…你不知道你成親那晚,我是怎麼過的。你沒了,還好我有她,可是她也沒了!阿嫣,你教我,為什麼老天就喜歡從我手裡一件件地把我愛的東西都拿走,全都拿走!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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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妃媞娜的院子,向來安靜。妾室款款踏着淑女步子,踩在那花磚地上,還是拖拖沓沓地一串腳步聲。妾室轉上樓梯,身後跟着乳母和五個月大的小嬰兒,臉上常年挂着一個不耐煩的微笑。笑着也像在罵着人似的。
妾室爬着樓梯,長長喘出一口氣,像是煩悶的歎氣。無聊興起了就說要見孩子,還真拿自己當皇子妃!
妾室深深地,又歎了口氣,身後的丫鬟乳母都低聲勸着,等一下進去見了皇子妃和六王府的林二夫人,千萬要忍耐。六王府是出了名地寵這個妾,不但王爺寵,連六王妃都把她放手心裡捧着,縱得她府裡事物一概不管,自己出門做生意,哎喲!今天來一坐,皇子妃又是茶又是點心地奉承了一輪,不知怎麼說起了小公子,才叫他來見貴人。側夫人等一下可千萬不能得罪她啊。
其實媞娜隻叫人喚了小公子來,根本都沒叫妾室,妾室自己來了,心底難免也藏了一點要見見貴人的心。裡面這位林二夫人自然算不得什麼台面上的人物,可人家得寵啊!最要緊的是,寵她的那位六王爺,也得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