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自初今天又早退,他比楚越走得還早。
他先回了趟黎家老宅,黎老爺子早就接了電話,在家裡等他。
書房裡大山一樣沉重的黃花梨實木桌椅硬挺挺地擺在那,天色晚了些,屋裡光線偏暗,黎老爺子坐在其中,面沉如水,整個人冷肅得像是桌上棱角鋒利的青石鎮紙。
黎自初開門見山:“我喜歡上一個男人,今天我們決定要在一起。”
........
從黎家老宅出來,黎自初身上帶了傷。是被家法抽的,傷口全在背上,見不得人。他上了藥包紮了又換了身衣裳才出的門。
他得去親自選一束花。
告白是應該要有花的。
他去了吳城最大最好的花店,親自選了一束紅玫瑰,是從好幾百朵裡面挑出來的開的最好的。
走出花店,又是一個晴朗的傍晚。
黎自初噙着笑坐在車裡,雙手捧着花,感覺花莖上有顆刺沒去幹淨,怕紮到楚越,便把玫瑰花束打開,一枝一枝檢查,然後再紮起來。
他的手藝沒有花店老闆的好,紮了好幾次都還是很醜。
車窗外,天邊的雲是深深淺淺的墨藍色,橘紅色的晚霞壓着地平線,一派溫柔沉靜的模樣。
去到知春巷,他走下長長的台階,沿着小巷慢慢走,在走到能看見那棵黃桷蘭的時候,腳步無端輕快了許多。
“楚越。”一進院子他就開口喊道。
“我在這裡。”楚越正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後面,隔着窗戶回他。
他已經泡好了兩杯青梅薄荷冰塊水,放了蜂蜜,甜甜的。
黎自初把玫瑰花藏在身後,走到廚房窗外,也沒說話,就隻是站着。
楚越垂眸,做着收尾工作。
他把剩下的青梅撚起來放進嘴裡,然後擡頭傾身靠近黎自初說:“黎自初,你教我接吻吧。”
黎自初笑,朝他伸手:“把梅子吐出來,這次我們不要這個。”
楚越乖乖照做,把青梅吐到他手心裡,然後撐着流理台湊了上去。
他湊上去的時候很急很快,黎自初扶住他的臉,笑着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楚越知道這不是真的。
但他還是聽話地放慢了速度,認真地看着黎自初。
他今天的白襯衫沒有系到底,鎖骨露在外面,一條凜冽的性感的線,楚越摁上去,微微歪頭。
“不閉眼嗎?”黎自初攬住他的腰。
楚越搖頭。
黎自初将唇印到他額頭上,然後是眼睛、鼻尖,最後才到嘴巴。
“唔.......”
這一次,楚越不再滿足于蜻蜓點水,他回憶起酒醉那晚黎自初高/潮時候的表情,想起他進/入自己時候的力度。他長驅直入地用力吻着他,幾乎要把自己揉進他身體裡。
黎自初很受用,他用空閑的那隻手輕輕摩挲着楚越的頭,鼓勵他,放任他。
許久,久到樹影又移了一寸,兩人才停下來。
黎自初輕輕喘息着将玫瑰花拿了出來,卻被楚越按下說:“我渴了,先陪我喝點水吧。”
于是,兩人并排在院子裡坐了下來。
兩架木頭搖椅,中間是擺着青梅冰水和玫瑰的小凳子,兩人一起眯着眼看天邊的晚霞,耳邊清淺的呼吸、微風、蟬鳴、三兩顆星以及黃桷蘭的香氣......
“.......我辭職了今天。”楚越突然說。
黎自初的思緒卡了一下。
“司總監已經批了,我明天開始就不去上班了。”
黎自初緩緩坐起來,沉默許久後,問他:“能告訴我原因嗎?”
“因為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楚越輕聲說。
說這話的時候他仍舊目光平和地看着夕陽,仿佛隻是閑聊中說了句無關痛癢的話。
黎自初在意楚越口中的那句“不該喜歡”。
“這不能算理由,楚越。”黎自初嚴肅地說。
楚越仰頭看着頭頂高大的黃桷蘭,濃綠,生機勃勃,又擁有無限長的生命。
他都有些嫉妒它了。
“我是個膽小鬼,翻不過十二歲這座大山。”楚越點到即止。
“十二歲啊。”黎自初将這四個字艱難咽下,每一個字的折角都鋒利如刀,将他的喉嚨刺得鮮血淋漓。
他低頭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思緒轉地很慢很慢。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他确實沒有辦法反駁。
誰能跟時間講道理,誰也不能。
可是楚越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比他大十二歲了嗎?他又不是突然大這麼多的。
兩人沉默地望着天邊的夕陽,此時雲層顔色越發濃重,黑沉沉地壓着地平線上最後一抹晚霞,壓得它喘不過氣來。
“如果我願意在其它方面補償你呢?”黎自初低聲道。
楚越不敢再留餘地,挑了最狠的一句,“補償不了的,等十年二十年下去,我大概沒有辦法忍受你的滿頭白發。”
這話真狠呐,輕輕一下就将黎自初的所有勇氣盡數瓦解。
不管他在外面是什麼身份,面對愛情,他隻是一個會因為整整一輪的年齡差而退縮的生手。
可這個人是楚越,所以,他還想再争取一下。
“那如果隻看當下呢?”黎自初輕緩出聲,“不求長久,隻求當下呢?”
楚越的眼淚倏然滑落,他愛了十年的人,那樣高高在上又金貴的人,在求自己愛他。
他當然愛他,迄今為止他一半的人生都在愛他。如果能活下去,他剩下的全部人生也将虔誠地毫無保留地繼續愛他。
可是,他活不了了啊。
他怎麼敢再點頭說“好”。
于是,他沉默下來。
這讓他顯得很冷漠,冷漠得像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黎自初知道,這樣追問很不體面。
他比楚越年長十二歲,就該有個年長的樣子,而不是在這裡逼問他,讓他為難。
可眼前的人明明是喜歡他的,他不可能弄錯。
“不是因為我大你十二歲是嗎?”黎自初決定坦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