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工驗收這天,一大早天才剛剛亮,楚越就跑去紫藤小區外面等着。
原本公司已經安排了專門的司機來接,壓根用不着楚越出面,隻需要他在現場等着就是了。
但他想見見老師,看他最近身體怎麼樣。
自從那天晚上從他家走後,楚越就沒見着他面,雖然他也偷偷來過兩趟,不過都沒碰上,他也不敢去敲門。
今天,他有了上門的正當理由,乖乖從包子鋪那裡買了老師愛吃的大肉包,去門口等着。
八點多一點,門打開,趙俞川穿着闆正的西裝走出來。
楚越先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他的臉色、身形各方面,确認老師沒有被自己氣出個好歹後,才低低喊了一聲:“趙教授。”
趙俞川反手關門的動作頓住,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
楚越垂着腦袋,回他說:“公司安排我來接您。”
趙俞川沒有再說什麼,隻鎖上門,自顧往樓下走去。
楚越亦步亦趨跟着:“公司派了車和司機等在小區門口,今天一整天我都會陪着您。”
“陪我,怕不是盯着我吧。”趙俞川毫不客氣地說。
楚越抿了抿唇:“不是的老師。”
“别喊我老師。”趙俞川聲音提高了些,“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肯定會做到,用不着你在這裝乖賣好。”
楚越盯着老師的背影,讷讷回了句:“謝謝趙教授。”
去到小區外邊,眼看着老師要去相熟的包子鋪買早點,楚越趕緊跑過去将人攔住說:“早飯我已經給你買好了。”
說着,雙手捧着包子遞上去。
趙俞川撥開他的手,自顧朝鋪子走去,意思是不吃他買的。
“老樣子。”他對包子鋪老闆說。
老闆擺擺手:“已經買好了就吃麼,難不成你有兩個肚子。”
趙俞川沒好氣地說:“我不吃陌生人的東西,你不賣給我,我就去别家買,以後都不來了。”
老闆砸了下嘴,無奈地給他拾包子道:“吵架了?”
趙俞川不應。
老闆又看向楚越。
楚越苦笑,“是我惹老師生氣了。”
“說了不準喊我老師。”趙俞川接過老闆遞過來的包子,轉身就走。
楚越趕緊跟上,“車在這邊......教授。”
上了車,誰也沒說話。
楚越坐在副駕,趙教授坐在後排。
一路上,楚越總忍不住透過後視鏡去看老師,有時兩人目光會對上,楚越匆匆避開,很快又偷偷看過去。
到碧雲華栖,驗收組和項目上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楊肇和秦序也在,見趙老的車過來,兩人都很謙虛地迎上來。
楚越先下車小跑過去,打開後座的車門,彎腰打算扶趙老出來。
趙老卻撥開他的手,對司機說:“讓你們公司派個别的人來。”
司機有些為難地看看趙老,又看看楚越。
而楚越此時仍舊彎着腰,半晌都沒擡起來。
從這個角度,趙老能看見他後背上挺起來的脊骨,鋒利的細細的一條。
他輕歎口氣,對司機說:“算了,不用麻煩了。”
楚越猛地擡頭,眼睛唰就亮了。
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秦序和楊肇主動打招呼。
“趙老。”
“趙工。”
趙俞川點了點頭,目光在秦序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問楊肇:“你們黎總今天來嗎?”
楊肇微笑着回:“黎總有其他事在忙,我代他來。”
趙俞川:“那你今天跟着我吧,其他人就算了。”
楚越緩緩垂下了眼睛,往後退了小半步。
楊肇笑着回他說:“我的榮幸,秦總不妨也一起吧。”
他不可能放任秦序一個人遊蕩,他必須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秦序沒法推辭,隻得點頭。
“那.....我呢?”楚越問。
楊肇:“楚助理去幫着準備會議資料吧,驗收文件蠻多的,一時半會兒可能完成不了,人手多可能會好些。”
他們需要給參與會議的人,每人準備一套,方便查閱。
“好的。”楚越回。
資料室在售樓廳的另一端,跟會議室中間隔着一個大廳。
他走進去,屋子裡光線暗淡,開了燈也一樣有些灰暗。正中的桌子上堆着好幾堆資料,有幾個人正在做整理。
楚越站在那盯了一會兒,突然手機裡有新消息,他點開,是楊肇發來的,隻見上面寫着:我車裡有一套施工材料進場記錄,你去拿來,把會議室裡的那套換了。
!!
楚越心裡警鈴大作,楊肇是什麼意思?另有一套檢查記錄?什麼記錄?不會是如實記錄的吧?
他捏着手機,冷汗一下子就浸濕了後背。
“為什麼要換?是資料出錯了嗎?”他試探着回道。
“别問了,車在停車場,我遠程給你解鎖了,快去。”
“好。”
楚越狠狠皺眉,趕緊跑到停車場,找到楊肇的車,手腳并用地爬進去翻出那疊厚厚的資料,隻見裡面詳細記錄了劣質鋼筋的進場時間和數量。
他傻眼了。
反反複複翻看資料後,無力地靠坐在汽車座位上。
他很清楚,資料應該不是這幾天新弄的,紙很舊,可能是有人良心發現,偷偷記錄下來的。
但說實話,這份資料頂多能夠叫停驗收,對推翻七号樓起不到關鍵性作用。
因為最關鍵的隐蔽工程檢查記錄、基礎和主體結構鋼筋工程報驗單是合格的,除非真把七号樓敲開檢查,否則兩邊能扯皮很久。
可是,這些楊肇應該很清楚的吧,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或許自己該問問他。
想到這裡,楚越趕緊去拿手機,他手抖得厲害,點了半天才把電話打出去。
另一邊,楊肇拉着秦序在陪趙老說話,手機調了靜音,根本沒聽見。
楚越連打三個,沒接通,看了看手裡的資料,閉眼靠在椅背上,許久沒動彈。
他在猶豫,到底是該聽楊肇的,還是聽自己的。
最開始在得知碧雲華栖七号樓有問題的時候,直接舉報是最先被他排除的。理由很簡單,現在出手太晚了,房地産是黎氏的根基,一旦被爆出有問題,後續的連鎖反應太不可控。
可是,隻要把資料替換進去,老師就不用為難了。而且楊肇乃至黎總,他們三個會不會已經通過氣了?自己擅作主張會不會亂了他們的計劃?
楚越緊緊攥着手機,幾乎都快要下定決心再打一次了。
可轉念再一想,這個事想要以最低代價解決,就絕對不能以今天這個方式。委婉一點一樣能解決問題,或許黎自初不好出這個手,但他楚越不一樣,他原本就是個卑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想到這裡,楚越用手機把證據挨個拍了,然後把文件塞進衣服裡藏好。
突然,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楊肇,立馬又把手機翻過去,任由它在狹窄的車廂裡“鬼哭狼嚎”。
手機消停後,他點開黃胖子微信,給他發了條消息。
很快,車子旁邊聚了幾個男人過來,楚越下車跟着他們走到監控盲區。
大家蹲在那裡,等着楚越下一步安排。
這會兒,那邊的會議應該已經開始了,楊肇的電話和消息一個勁地進來。
—怎麼不接電話?你人呢?資料安排好了嗎?
—資料為什麼沒換?
—接電話!楚越。
—你人呢?出什麼事了?
楚越深呼吸,大約半個小時後,會議室那邊傳來消息,說有人堅持要去七号樓親自查驗。
楚越:“誰提議的?”
那邊回消息:“是個老頭,坐主位。”
楚越恍惚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他定了定心神,沖着為首的一個混混說:“打我。”
“啊?”混混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讓你打就打,廢什麼話。”楚越低吼。
那混混雖然搞不懂他想做什麼,不過倒是聽話,“打哪?打多重?要見血嗎?”
“腦袋,要看着嚴重點,”楚越想了想,“算了,胳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