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顫巍巍升上來的時候,楚越才從洗澡間出來,臉頰紅撲撲的。
他身上穿着松軟薄塌的棉T,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發呆。
這應該是黎自初小時候用過的書桌,上面有深深淺淺的劃痕。
楚越用手指輕輕地摩挲着,直到月上中天,窗外亮如白晝,他才恍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連燈都沒開,就這樣坐了大半夜。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驚覺自己那如山崩海嘯般的心跳終于平息下來,渾身透着一股緊繃過度的酸痛感。
“不虧了。”他想。
他起身把自己帶來的被褥仔仔細細地鋪在床上,躺上去,借着白晃晃的月光端詳自己的手。
白天的觸感似乎還在,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側身,拉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卷在裡面,呼吸聲漸重......
等他渾身汗津津地從被子裡鑽出來,緩了緩神,發現月光已經偏西了很多,屋子隻被照亮了一個很小的角落,剩下的全是灰沉沉的夜色。
今夜真的好漫長。
他發了會兒呆,從床上爬起來,沖了個澡,直接踩着滿院樹影出了門。
他沒有去遠處,就在門口,河水靜谧,他站在河邊安靜地瞧着,眯着眼打量波光粼粼的河面。
遠處有蟲鳴,一聲一聲蕩過來,在楚越耳邊打了個旋,又往遠處蕩去。
之後的兩天楚越一直宅在院子裡,哪也沒去。
眼看着就快斷糧了,他這才揣上手機和鑰匙出門去集市,打算買點蔬菜回來。
自從住進小院,他就慢慢開了火,畢竟自己做飯比買着吃省錢。
他現在還沒正式畢業,等七月初拿了畢業證,才算踏進社會。
不過其實他也不怎麼缺錢,學費、基礎生活費有黎氏和政府資助,另有各種獎學金,四年下來手裡攢了有六七萬呢。
之前說過的小集市離這邊不算遠,從巷子裡頭穿過去,也就十來分鐘。
小集市在老城正中央的一個小廣場上,廣場四周全是各種小飯館,賣陽春面、馄饨、焖肉,熱騰騰的水汽沿着青瓦屋檐往遠處飄,浸得瓦片濕漉漉的。
楚越去到集市,沒急着去買菜,而是先一頭紮進了一家老面館。
“一碗陽春面加焖肉。”他跟服務員說。
一碗陽春面五塊錢,豬油、醬油、蔥花、開水,光面,算實惠的。另加的焖肉八塊錢一塊,有半指厚,很紮實。
店裡客人不少,隻有靠近點餐台的位置還空着。
楚越坐下,拎過油乎乎的菜單有一搭沒一搭地瞧着。
等面的時候,點餐台旁邊來了一個又黑又瘦但是身闆筆直的大叔,約莫五十來歲,穿着耐磨的尼龍工裝。
這工裝應該穿好幾年了,袖口、手肘包括衣領這些地方都磨得起了毛邊。不過衣服倒是很幹淨,就是鞋子沾了些黑色的淤泥,褲腿縫上也有一點。
他站在點餐台前,眯着眼,細細看正前方牆上挂着的菜單,看了得有兩分來鐘,然後才跟服務員說要一碗陽春面加焖肉澆頭。
楚越摩挲了下菜單,心想跟我點的一樣。
“一共十三塊。”服務員跟大叔說。
“十三!”大叔似乎有些意外,他局促地搓了搓手,湊近,壓低聲音問服務員,“不是十塊嗎?俺工友來吃過,他說十塊錢。”
服務員大概沒想到十三塊還有嫌貴的,當即扯着嗓門喊道:“我們家一直都是十三塊,沒賣過十塊。你要是吃不起,可以吃光面,非得吃肉做什麼?”
大叔的臉一下子漲成豬肝色。
“你到底還點不點,不點就讓開,别擋後邊的人。”
大叔摸了摸口袋,大概還是舍不得多花那三塊錢,猶豫了一會兒轉身想走。
楚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掃碼付了十三塊,對服務員說:“焖肉面一碗。”
服務員撇撇嘴,給下了單。
大叔有些急了,“俺,俺不吃。”
楚越收回手,示意他坐下,“擋道了。”
大叔慌忙坐下,大概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便伸手從懷裡掏錢說:“俺把錢給恁。”
楚越沒阻止,從他遞過來的錢裡,抽了十塊出來,塞自己口袋說:“剩下那三塊錢,權當交個朋友。”
大叔愣住,朋友?
“你這後生,俺兒怕是都比你大嘞。”大叔努力說着普通話。
楚越點的面剛好上來,他抽了雙筷子,攪了攪面條,說:“忘年交麼,我這人二十的年紀五十的心态,特别成熟。”
大叔幹巴巴地笑了下,“小兄弟敞亮。”
楚越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面條,含糊道:“多謝,随便長長。”
大叔見他沒有繼續說話,也就歇了再糾結的意思。
很快,他的面上桌,大概是真餓了,也不攪和,狠狠挑起一大坨就往肚子裡咽。
兩人低着頭,唏哩呼噜吃着,倒也和諧。
吃到一半的時候,大叔的手機響了。他先是低頭看了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好半天,等對面挂斷又打過來,他才點了通話鍵。
“俺吃頓好的不行啊,”他聲音壓得很低,“催啥!吃完就去拿橫幅,肯定耽誤不了明天用......俺跑啥,俺不跑,不就是假跳樓麼,俺不怕……黎氏碧雲華栖小區……”
等他挂斷電話,才發現對面請他吃飯的小夥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他三兩口把面吃完,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直奔面館對面的打印店。
“老闆,拿橫幅。”他沖着老闆方向說,說完才發現剛才那個小夥子也在店裡,“你怎麼在這裡?”他沒多想,随口一問。
楚越似乎也有些意外,提起手中裝着青菜的塑料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我馬上就要去上班了,順道過來讓老闆給印幾張名片。”
大叔偏頭一看,果然老闆的電腦屏幕上,好像确實有啥圖片。
“喏,你定的橫幅,”老闆起身從角落裡把橫幅扒拉出來遞給他說,“老哥,聽我一句勸,咱有家有口的,錢沒了再賺,犯不着玩命。”
大叔低頭看了眼橫幅,知道老闆大概是從橫幅上看出點什麼來了。
他搖搖頭,隻問:“還差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