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京一趟,你替我去大小金川盯着,長則仨月,短則半月,事兒完了我便回去。”
三變不問他回帝京去做什麼,他也不說,他們彼此清楚,這趟回去,就是向太子求情的,求他留下老鐵一條命,再不行,就求他賞老家夥一個好死。
說實話,三變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要回大小金川,也不是沒想過這一趟去了怕是沒那麼容易回來,他隻是沒想到蕭煜的“長則仨月,短則半月”,會變成三年那麼長。
三年前,蕭煜是在江南的爛攤子收拾得差不多以後,啟程回的帝京,還在半途上呢,忽然就接到皇帝崩逝的兇信,緊趕慢趕回到去,又是大行皇帝舉哀,又是新帝登基的,足足忙亂了一個月才得空将那本賬目的事兒細說,說到老鐵的時候,尤其細。也不知老蕭怎麼和新帝說的,反正老鐵一條命是保下來了,職銜麼,不必說,自然是褫奪了的。虎牢關的定海神針就這麼奪職負罪去了,新任的長官一時半會兒還定不下人選,又不好這麼空着,于是老蕭便臨時改道去了虎牢關,上那兒當門神去了。三變見他去了大半年還不轉來大小金川這頭,就知道事情的走向有些微妙。再後來,忽然就聽聞蕭煜去虎牢關做了門神,傳聞來得快,老蕭給三變的一封信來得慢,等他拿信在手,傳聞都飛滿天了。信上,老蕭說了他為何自請去虎牢關暫兼這個關防長官,其實不用他說三變也明白——是真沒人了,不是說沒有可用之人,而是沒有合适的人,老鐵在虎牢關呆了二十來年,手底下過了無數的士卒,被他超拔上去的怕不有百來号人,這些且不論,這麼些年,就沒人說他不好的——别說海寇窩裡出來的髒錢,就是他自個兒的薪俸,貼補出去給窮困的士卒的,就不知多少,弄得堂堂一個關防長官身上一身好行頭都湊不出。這麼一個人突然獲罪,獲罪的因由還不好往外說,那誰去了能服衆?也就隻有将軍王過去才能從明面上掩一掩悠悠衆口。老蕭在信裡還說了,他想把李景隆扶上去接老鐵的位子,但又怕做得急了,那些本就存着各種臆想的将官士卒會把怨氣撒到李景隆身上,一個不好還容易嘩變,前後一歸總,就是他還得在虎牢關呆一段時日,西南那頭就托付給他了。
三變接信後自覺義不容辭,也就安安生生在大小金川紮了下來。
慶朝的人馬本來也就紮在理塘,過了仙女關就是大小金川,先帝大行,新帝繼位之後,蕭煜第一條軍令,便是讓原本退守理塘的軍伍開往大小金川,将霍格官寨團團圍住。理藩院派了理刑清吏司的人過來,就在官寨的正門前向閉門不出的霍格宣讀他的“十大罪”,其中一罪就是“傷人性命,擅行詭道”,宣讀完了,也就名正言順地開始圍寨。
原本以為最多圍上個一年半載的,霍格也就該有點兒動作了,不論是傾巢而出,還是繼續穿山打洞另覓出路,總不可能困死在寨子裡頭。可是,人家沒動作,三變圍他圍到第二年将滿的時候,他還是縮在官寨裡頭,一點兒也不似他為人。慶朝這邊已經把地面上下能進出官寨的道兒都封了,他想要往外派人或是往内添補給都不大容易,至于有沒有新挖出來的道兒,三變不敢打包票,即便是有,那也得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過。
看來,霍格當年真沒吹牛,他是真囤了足夠官寨上下這麼些人馬牲畜食用五年的嚼裹。他也真是要跟慶朝死杠到底,這個時候,拼的就是主帥的耐性了。
耐性這東西,三變還是有的,隻是不多,不然老蕭不會說“長則仨月,短則半月”,就是太清楚這貨的尿性了,人家才想的這個時限,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老蕭一去就去了三年,這期間這貨有好幾次都想摸進官寨裡去,從裡頭“破局”,都被他手下将官勸住了。
圍寨的日子既閑且煩,三變把官寨周圍一圈的山都爬遍了,無聊要死,他還撿了一條蛇,原本以為是草花小蛇,給取了個挺土的名兒——阿花,沒曾想養了一年,這東西蛻了幾次皮,長成了一條黃金大蟒……
撿來的東西,性子往往也随撿它的人,阿花有點兒呆,懶洋洋,對什麼都提不起勁的模樣,就愛粘着陸弘景。晨起練兵,它盤在滾雲上看陸弘景喜氣洋洋地罵罵咧咧;中午吃飯,它盤在他腳邊,等着自己那份;夜裡困覺,它在陸弘景肚皮上盤成圓圓一坨,十分圓滿。小小一條的時候還沒什麼,養了一年,這家夥又長又粗,三四十斤的一坨東西,盤在胸口上,夜裡不發噩夢才怪!陸弘景攆了幾回攆它不走,發脾氣指天畫地的罵了一頓,第二天阿花就蔫頭耷腦的不敢過來盤他了。
撿來的幹兒子與撿來的蛇相互不待見——隻要幹兒子一露面,懶洋洋的蛇就不懶了,慢吞吞地從滾雲上面爬下來,或是慢吞吞地從三變腳下爬走,十分的有眼力見兒……
不過就是因為幹兒子某天将它從三變肚皮上扒拉下來時,說了一句:這蛇養足時了,宰了做個蛇煲,開幾壇老酒,夠辛苦了一年的将士每人分一口肉。
撿來的蛇當場就吓傻了,死命要往三變這頭開溜,隻不過□□兒子的手扣住了過不來,三變哈哈一笑,把它從幹兒子的“魔爪”下“救”了出來,在他那兒這玩笑就算開完了。他撿蛇隻是順了個便,被撿了的蛇想不了那麼多,但擋不住被撿了的人老愛拿來比較,老愛借題發揮。這也就罷了,真正讓“暗狗”起了咬主子一口的逆反心的,是這麼個事兒:三變撿了倆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