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見了面隻是枯坐,三變還陷在韓瑭與二狗子的死信裡出不來,老蕭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邊的事我都聽說了。”末了還是蕭煜先開的口。
“嗯。”三變淡淡的,也不知聽沒聽入耳。
“……”接下來該怎麼說?讓他節哀麼?老蕭還沒那麼缺心眼兒,于是他單刀直入了,“老趙活捉的海寇當中,有幾個專門給人送賄銀的,順着查問,還查出了一本賬目,上邊記着,景非然給老鐵送了百來萬兩銀子……”
三變擡眼掃了一下老蕭,又飛快低下頭去,兩人就是目光一碰,就再也不說話了。他們都明白,這麼大一筆銀子,足夠老鐵死好幾回的了,你要賴說那本賬目是假的,那好,這上邊提到的人都審一遍,其他人都對得上号,為何他鐵铉就對不上?況且這是那幫人留做保命用的“後手”,假的幾率太低了。話說到這兒,他們都知道這賬是賴不掉的,那接下來就是,該怎麼辦?這麼大一筆錢,老鐵不可能用在自個兒身上,那這錢去了哪兒?
“就算是他拿的,他也沒用在自個兒身上。你看他那一身衣衫恨不能穿一輩子的架勢!”三變心緒還是亂,但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不馬虎。
“我知道!那他用在了何處?”老蕭也不看三變,他怕看他這副萬念俱灰的死樣子,他不是他那幹兒子,哄不起他,又找不了别人商量,隻能硬着頭皮硬聊。
“要我說是吧?”三變這回正眼盯着他瞧了,“我想你也猜的差不多,這筆銀子,估計多半給了霍格,少半貼補了虎牢關那些家境窮困的兵卒。大小金川地形險惡,産出有限,霍格招兵買馬弄溫泉泡池的金子,靠那地界上的産出,怕是把人榨出油來都不夠的!送給霍格那些銀子,應當是事先兌做銀票,到了理塘再從錢莊裡換成金子,悄悄給了,給的和收的都不用碰頭。”
“那為何要給霍格?”
“要麼是老鐵自己的意思,要麼是某個人的意思。”
“你覺着是哪種?”
“我覺着是老鐵自己的意思。他那号人吧,滿腦子的‘忠君’,咋說呢,但凡這事兒是那位交辦的,即便是知道不對,他也會一絲不苟地把事兒做完。殺人不對,把人做成兇屍不對,可這是那位交辦的呀,捏着鼻子也得辦下去。何況拉他下水的那個人,很可能一開始并未對他講實話,待他回過神來,已經鑽入人家圈套當中出不來了!這事兒畢竟造孽,他心上過不去,甯願不要這份錢,他不要,又沒有别的去處,那這錢可不就是在這幾人當中轉了——布魯曼、景非然、江南大營、霍格,當年還有霍格的爹,前任土司。說句大不敬的話,說不定這筆銀子還有那位的份,我知道你要說那位富有四海,不缺這點錢,但你不是走焚修這條道的,如何知道這條道費錢得很!光是丹藥裡邊放的金子,數目就少不了,那位是富有四海沒錯,可庫房裡的銀子也不是他想拿就拿的呀,自個兒弄個小金庫多方便,老鐵不要,正好!”
“……”老蕭向來看不上三變這“大膽瞎猜,小心驗證”,但這回,他聽進去了。若論對老鐵的了解,虎牢關當中,除了三變不敢說還有第二号人物,況且這貨的“大膽瞎猜”到了最後似乎都應驗了,“那這事兒,你看該怎麼弄?”
三變長出一口氣,反問他,“你說呢?老趙将你請來是盼着你拿主意的,‘将軍王’!”,停了一陣,又說,“這是死罪,你我心裡都明白,硍節兒就在我們都不願見他死,若是不認得、沒有朝夕相處這麼些年的人,那好辦了,依着律令來,該殺頭殺頭,該償命償命……可,他是老鐵啊……”說到這兒,三變聲線低了下來,幾近于無,“這天理與人情,國法與家規,你讓我如何選呢?這難題,我給不出答案!”
蕭煜看他低垂着頭,逛蕩着腳,好似玩世不恭,又好似心煩得沒處躲,藏在這舉動裡的,其實是一片畫不出的傷心。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好的、壞的,熟悉的、陌生的,親的、不親的,要麼死了要麼散了,他身邊就快要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