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給不出啥好臉色的,三變覺着自個兒被這死蠻子給騙了,對着騙子,他連話都懶得說,就是擡腿繞過他,直接進館驿找間屋住下,進房就關門,就要給那騙子閉門羹吃吃!
騙子早就知道是這麼個結果,也不慌也不忙,慢慢跟在後邊,要了一間三變隔鄰的屋,打算尋個時機去哄他。
三變這貨,說好哄也好哄,說難哄也難哄,關鍵看有沒有時機,更關鍵還要看哄的那個人摸沒摸着他的疼癢。
起頭三變一直在等騙子過來分說一通,說一說為何要騙人,為何騙人騙得這樣理所應當,自己好啐他一口,讓他出門自個兒晾着去!
可奇了怪了,騙子一直沒上門,都第三日了,還是早出晚歸的,刻意躲開三變,搞得三變怒從心頭起——你個死舅子的!還學會吊人胃口了是吧?!好,老子就要看你躲到幾時!
第三天夜裡,等着上峰過來找自己的三變等得無聊,就送了館驿的廚子幾吊錢,讓他置辦幾個下酒的小菜,他要自己喝一杯。正吃喝着,龍湛進來了。不是從正門進來的,正門從裡面插上了,敲門也不肯開,他自個兒跳窗進來的。進來之後毫不忸怩地坐到了三變旁邊,把過酒壺為他斟酒。
這是比誰更臭不要臉麼?!
這貨臭着一張臉吃吃喝喝,把騙子晾在一旁。騙子确實是個更臭不要臉的,隻見他殷勤地再三為這貨續杯,喝得這貨紅頭漲臉、松泛了之後,他才哄他:“别氣了,氣多傷身。”
“……”個死舅子的還知道“氣多傷身”啊!
“我知你定是不肯讓我跟來,就沒同你說,先去走了一走兵部的門戶,把我調到這頭來。”騙子依舊是慶朝話與北戎話一鍋亂炖,說得挺亂套,但三變聽明白了幾條——其一,個死舅子的一早就拿定了大主意的,一早就沒打算和自己說!其二,個死舅子的去走了兵部的門戶,也不知道多久之前走的,能這麼趕巧了在他出門之後就跟過來的,少說也得是在金川的時候便開始“活動”了!行啊!不賴啊!比他這号傻爹強得多了!
“……”這貨酒上了頭,氣也一同上了頭,酒嗝兒後邊跟着一串冷笑,“我說你送我出門時怎的這樣淡然,原來是還有後手!”
像是怕三變氣得不夠,騙子還說了實話:“是有後手……不過都是怕你吃虧,所以才跟過來護着你。”。要說,這種直切切的實話最可怕,它一邊是實情,一邊是情話,實情連着情話,難解難分,聽的人一下就要被它膩歪死了!
三變被騙子這句話膩歪夠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卻見騙子那張黑裡俏的臉越逼越近,幾乎近在咫尺了,這貨腦子裡那根弦兒忽然彈了一下,彈得他醒過神來——當年種種事端都是酒惹來的,酒是色媒人,一會兒自個兒被酒亂了性情,再做出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來可怎麼好?!
隻見這貨霍然立起,甩下一句話:“老子還能吃啥虧!要你跟過來護着!”,甩完要走,卻被騙子一把拖住,他說:“你能吃的虧多了,我不來,怕你吃更多。”
這貨一腳踩上騙子腳闆,碾得人家痛到放手了,他才冷冷說道:“你爹我出門浪世面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呆着呢!管好你自個兒就成,還管那麼寬!”
他開門出去,轉了一圈忽然想起來那是自己的房,憑啥讓騙子占着?!然後他又理直氣壯地殺回去将人趕出來,他自個兒關門落鎖躲清淨了。
轉天不見騙子再來,卻來了個自稱是江南鎮守使衙門的人,說是宋雲京宋大人有秘事相商,想請陸将軍過府一叙。三變心說這宋大人是八/九年前自己從江南回去之後,才過來替的前任鎮守使,平日裡與虎牢關交道甚少,也不知要叙的是什麼秘事,難不成朝廷說的到了地方自有人安排,就是這個安排?他問來人何時赴何地,來人說現時就帶路将他引去。見他面有疑色,來人還将随身帶的關防文書交他驗看,他細細看了半晌,看不出作僞的痕迹,也就随着來人去了。
到了地方,見到的卻不是宋雲京本人,倒不是他們曾經見過,而是宋鎮守使的那副尊容朝野皆知——滿臉的麻子,烏漆嘛黑,看着瘆人,面前這人一張臉白白淨淨,不長胡須,簡直就像内宮的宦官。他自稱是宋雲京家中掌事,奉家主之命來問陸将軍幾句話。
“陸将軍”笑容可掬地盯着他瞧,心說皇帝果然在江南下了一盤大棋,竟連内宮宦官都派出來做監軍,天知道慶朝有多久沒出過太監監軍了,起碼得有百來年了吧。帝黨與太子黨之間的暗鬥從西南一直拉到了江南,看來帝黨對人事的掌控暫時落了下風。對着間接害死了他那活爹的皇帝,三變可是拿不出什麼好臉的,雖然長久以來,陸太夫人教的都是要他忠君報國,可三變的底坯始終都是六歲那個小亡命徒,即便多年教化讓他變成了今時今日這副看起來頗為忠君的模樣,也難保他偶爾跳脫一番、促狹一下。
“那麼……敢問張掌事,你家家主要問的是何事?”
“聽聞陸将軍當年追查過北戎屠村案,還追到過天山北麓,新近也見過大小金川的霍格土司,不知是否在那處見過傳聞中“生死人、肉白骨”的靈丹?”
三變即時想到那晚他們偷偷潛入霍格官寨地道中的見聞,聽那意思,似乎是布魯曼有東西要通過霍格送到皇帝身邊人的手上,此人在此地道此言,是否别有深意?難不成他們知道他進過霍格官寨地道?當時霍格拿的那枚丹藥,若是送往帝京,此人還會有此一問麼?
“丹藥卻不曾見過。我在金川呆的時日不算長,算上圍定霍格官寨的數個月,頂天也就半年的時間,除了那次勸他開門放本朝新使入寨之外,再不曾面對面談過。怎麼,這丹藥是很要緊的物事麼?”
“那倒不是,隻是當時霍格說好,這丹藥是貢上的,送往帝京途中,不知怎的忽然失落了。”
“……失落了?如何便想到問我?”
張掌事打了個哈哈,半遮半掩地說道:“這不趕巧了麼,丹藥送往帝京路上,與您回帝京的時線、落腳的館驿基本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