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原來還在裝睡,龍湛那邊隻靠着他,久無聲息,慢慢的,裝睡就成了真睡,一刻過後,他徹底睡過去了。許是太累,這貨間或還出來一兩陣小小的呼噜。
已而微曦初露,老僧們要起來生火造飯了,柴門一推,見兩人縮在裡邊,又默默退了出來。三變此時早沒了睡相,人全窩進了蠻子早早就敞開的懷抱當中,呼吸深長,睡得那叫一個安穩!
老僧們本以為要餓着肚子上早課,沒曾想蠻子早就把早飯預備好了,就放在竈房門口臨時壘起來的一口竈上,還燙着呢。幾人排着隊默默盛飯,眼觀鼻鼻觀心,絕不去想裡頭兩人究竟是何狀況。這又談何容易?他們老歸老,皈依佛門是皈依佛門,可在這鳥不拉屎、烏龜不下蛋的佛寺裡呆久了,當年在内廷時那份閑心思偶爾要出來透一透風——帝王與宗室裡邊,總有那麼幾位是喜歡走“外路”的,鬧得滿城風雨的,也不是沒有。隔了好幾十年後,在這兒遇上了與當年類似的狀況,心内總是要忍不住嘀咕兩句的。他們見昨晚來的那個高鼻深目的蠻子,護食兒一樣地霸住他們“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又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嘀咕就更多了:竈上坐着的一個小瓦罐裡,熬的必定是肉湯,香味散得滿山頭都是了……還有旁邊放的一捧花,紅得挺稀奇的,就沒在這一帶見過……由亥時至卯時,短短幾個時辰,就夠他把燒飯做菜獻殷勤做完的?别是不睡覺吧?
人家還真就一宿沒睡,忙着進山裡打野雞,殺雞熬湯,滿山尋摸野雞的當口,看見長得俏的花兒,也捎帶腳的采下來,紮做一束,甭管對家愛不愛花,獻花獻雞湯也總是獻殷勤麼。
還有那些說不出口的“體己活兒”:上得了台面的,比如幫着弄洗臉巾子,幫着揩抹一張臉,從鼻子抹到唇,抹到耳根,順着耳根抹進敞開的領口裡頭……;上不了台面的,那就不好說了……
蠻子歡天喜地地忙進忙出,弄了一條洗臉巾子“乎”在三變臉上,非常溫存地幹着“體己活兒”,三變叫那熱巾子一“激”,迷迷糊糊中覺出了不對——自己咋還睡死過去了呢?人困得很,卻又被那熱巾子擾醒,咪晞着眼茫茫然看了看近旁——嚯!個死舅子的摟得還挺踏實!
三變強自從困意中掙紮出來,就手扯過熱巾子,胡亂在臉上團一把——醒了!
“咋起這麼早?昨兒夜裡沒回客居睡?”這貨當真是睡迷糊了,這樣能讓人借題發揮的話都能問出口!
“沒。昨兒在竈房睡的。”
完了吧?蠻子一張臉又黑紅黑紅的了,看得這貨忍不住想給自個兒一個大嘴巴子!
“咳,我出去一會兒。”這貨咳嗽一聲,想要“尿遁”。
“哪兒去?”蠻子還真要查問清楚他去哪。
“……去廁房。”不會去廁房也要緊跟着吧?!
那倒沒有,隻不過蠻子剛才暗裡握在手上預備獻殷勤的花,這時候又給藏到身後去了。也是的,對家晨起憋着一泡尿,滿腦子都是“開閘放水”,哪有心思去接那一捧花的殷勤?!這等閑情逸緻,必定得是吃飽喝足,有了餘裕才能展開的事兒!
人家就這麼看着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蹦出門去,混似後頭有鬼攆着……
這貨走一路想一路:幹兒子找上門來了,這地兒等于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看着似乎也不好再賴下去。帝京那頭最近幾日當有消息,關于他這丁憂到底準與不準,太子估計也該拿個決斷了。若真是奪情不準,那他接下來該往哪處派,朝廷用兵的朝向等等,諸如此類,也該有個準主意了。若是把他派去江南,龍湛怎麼辦?能打發走麼?
想得腦殼疼死也想不出啥招數來。
這貨還不知道幹兒子昨晚除了打野雞熬雞湯采花獻殷勤之外,還幹了點兒正事兒——他用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的關系網,硬硬要把自家從西南弄回來,跟對家綁在一處!
所以說這貨想破了腦殼想把人打發走,等回了帝京他就發現,那是沒可能的。
現下他還在想轍,想着一會兒該咋說才能把他說動了,自個兒回西南去。
唉!真難呐!
動腦也是耗肚皮的,他餓了。
硬着頭皮走到竈房門口,那熬夠了火候的雞湯一陣香味撲鼻而來,勾魂攝魄,勾得吃了半個月齋飯的三變直咽唾沫。
“回來了?餓了吧,先吃碗雞湯。”這貨見人家“田螺姑娘”似的變出一碗香醇雞湯直送到他面前,心裡一陣熨帖,腦子裡想着要不先把雞湯喝了再說趕人的話?
也沒猶豫多久,隻見這貨把碗接過來,連喝三碗,喝出了一身熱汗,打了個飽嗝,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個兒似乎沒給人家留點兒!後來吧,他把瓦罐端過來,埋頭找了一陣,扒拉出一些頭頭腳腳,另拿一個碗盛了遞給人家,說:你也嘗嘗鹹淡。
還真好意思的!
人家接過來,放在竈台上沒動,手裡忽然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捧紅得稀奇的野花來,也是直送到他面前,要他接。
……這就不必了吧。
這貨嘴上打着哈哈說花兒挺好看的,就是沒送對人!
心裡已悔死了——誰知道吃了雞湯後邊還有花啊!早知道他打死了也不敢吃啊!
人家應他:鮮花配美人正合适,沒送錯。
這貨被堵得不知如何是好,方才吃下肚的三碗雞湯也出來添堵,撐得他夠嗆!
“說點兒正事兒吧。”他默默消化了半晌,盤山大拐彎似的扔出來一個“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