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的江南是個好去處,雖說有細雨毛毛打濕春衣,天氣畢竟暖和,與冬日全不是一個氣象了。陸弘景别過蕭煜朝南走,走到江南大營,正是春雨霏霏綠草油油的時節。十裡長亭那兒已有人候着,依着老鐵給他提過的人來看,這位很可能就是江南大營的長官許長複。
來人見他走近,又見他一身軍中衣衫,就笑問道:“可是虎牢關調來的陸參将麼?”
陸弘景快步迎上去,朝來人作了個揖,回道:“正是下官。”
來人哈哈大笑,調侃道:“怎的就知道我是長官,你是下官?萬一錯了位置可怎麼好?”
“長官親自來迎下官,這才承受不起。”陸弘景也半真半假的跟着他的調侃。
兩人相互打量一陣,把對方看得一清二白。
陸弘景看來人:容長臉,白面皮,一雙丹鳳吊梢眼,挺鼻梁,雙唇埋在一部長須當中,一頭濃黑長發束了,用簪子别住,一身黑布袍,料子樸素,不像個軍旅長官,倒像是煉丹修道的。
來人看陸弘景:金發金眼,生得過于秾豔,不像個行伍的丘八,倒像宮裡躺着争寵的。
第一面,雙方對對方的形貌都有些不以為然。長官到底是長官,下官到底是下官,一個已經迎出來了,另一個也已經送上去了,不交道一番似乎也過意不去。長官把下官迎進亭子裡,下人奉上茶,兩人捧着茶碗啜茶。長官思量一陣,先開了腔:“鐵铉連着來了三封信,要我看顧于你,和他相交這些年,還沒見過他對誰這樣上心。”
陸弘景清清嗓子,打算為自家老長官唱一唱贊歌,還沒起頭,就讓新長官截了過去,“罷了,他信上說你是他幹兒子,想到江南曆練一番,得了功績,将來好做進身之階。”
“……”三變一口茶水幾乎噴薄而出——啥?!幹兒子?!說啥不好非得說幹兒子!他自己個兒才收了個幹兒子不久,這會兒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認了幹兒子,也是離奇!
估計面前這位去信問過老鐵,問他這麼又是交托又是囑咐的,調來這人到底是你什麼人,老鐵為人闆正,思來想去,還是寫個“幹兒子”最穩妥。所以麼,人家這是迎“世侄”來了,純是私交情,要論公幹,你一個千戶還不夠格讓我迎呢!
好個下馬威!
這舉動雖然透着親熱,卻暗藏疏離,有點兒先劃出界線的意思,界線之内,你是老鐵的幹兒子,我世侄,界線之外,你是我手底下的一名參将,受我管束,歸我節制,若是不聽話,江南河網縱橫,河還連着海,讓一個人失去蹤迹,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陸弘景大概齊聽明白了這位新長官的意思。查案的事,看來沒有預想的那麼簡單。一來這是人家地盤,人家多年經營,盤根錯節,整個大營不說鐵闆一塊,也是有錢有利粘合在一處,輕易扯不開的。雖說北戎屠村案與江南懸案并案的旨意已經下到江南大營,但上有旨意,下有對策,要在這一片迷霧當中劈開天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離正式走馬上任還有那麼幾天,陸弘景一再的想往沈家跑,他那新長官一再的拿事情拖住他,結果,那多出來的幾天,哪兒也去不了,就是營房、關防、竈房地跑,人不認得幾個,倒和夥夫頭子結識得爛熟了。
本來他也沒有刻意去結識那夥夫頭子,可一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吃喝總是要的吧,别的幹不了,營房裡又嫌憋悶,竈房裡貓着,給倆錢讓人開小竈,這是順理成章,二來麼,這位大名“王過去”的夥夫頭子,與虎牢關那倆活寶王一和王七是本家,都是魯地人,都姓王,都避諱王八,都用這“危險”、“正好”、“過去”的名兒,自然有幾分親切,也就另眼相看,格外的愛找他說話。破鍋配爛蓋,王過去是個人來瘋,好嘚嘚,扯什麼都能扯到鬼狐仙怪上頭,三變正在查死人複活的案子,對這個就特别有興味,常常拿銀子摽着他讓他說。
這位爺也真能說,嘴皮上都能跑馬了!收了陸弘景一錠五兩大銀的第二天夜裡,吃過夜飯,這位爺特鬼祟地望了望四周,壓低了嗓門對着他說:“哎,我這兒有樁奇聞,你要不要聽?”。陸弘景自然是說要啊,這位爺做了個手勢讓他附耳過來,“江南大營裡頭鬧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