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見陸弘景反應平平,他不滿意了,鼓着唇舌道:“是真的!之前沈家善堂不是出事兒了麼,朝廷一到意旨下來,那些兇屍就從府衙轉到了江南大營,現如今就存在最後頭那道山梁的山洞裡!聽那守門的小兵說啊,夜裡看見那些兇屍眼窩子裡冒綠光,跟鬼火似的!吓得人夠戗,都沒人敢去守,強着底下的兵去,那也得去上十來号人壯膽!”
說到這兒,這位爺住了嘴,就跟漁夫似的,抛下了餌,等着陸弘景咬鈎。
沒曾想三變也是個混不吝的,越想讓他上鈎,他還越是别住了勁,不上!
“……你就不想知道為啥鬧鬼?”
夥夫長挺想念那五兩大銀沉甸甸的分量的,使勁誘着三變開口,人三變多沉着呀,就是不接這茬兒!
見他喝完殘酒,站起身來,道了聲謝就走了,場都不捧一個。
夥夫長許是不甘心,又許是看在那五兩大銀的份上,攆上他說了一句:“大人,咱看你是個好人,提點你一句,明日到了營裡,見了你那手下人,多加小心!”
三變一颔首,算是知道了,又扔給他一兩碎銀子,“承你好意,拿去喝酒!”
幺蛾子總是要出的,不出才奇了怪了!
果不其然,轉天到了江南大營,新長官把他指給了另一人,讓那人領着他去見他的兵。歸給他的都是些什麼兵啊!看那形貌,要麼跟落了毛的雞似的,畏畏縮縮,正眼都不敢瞧人,要麼就是老兵痞,仗着自家資格老,見長官像個好拿捏的,便要騎到頭上來,挾着長官做事了。兵痞當中,也有頭頭,陸弘景手下一隊兵痞的頭頭,大名沒有,小名二狗子,還有個特瘆人的外号,叫“剝皮鬼”。這外号還有來頭,傳說二狗子未成人之時,家裡一貧如洗,窮出了境界,人就特别橫,為了混飯吃,他十二歲便上浦江港拜碼/頭,做了當時浦江一霸吳三泰手下的馬/仔,吃的就是一碗殺人飯。他是一次出名,就是吳三泰要殺某人,派了他去,他頭一次幹這勾當,幫手也不帶一個,十二三的一個小不點兒,鬧市裡就把人殺了——當時,那挨刀的正擠在一個雜耍班子前邊瞧熱鬧,二狗子一把雙刀靠近了,往後腎那兒插刀,得手之後拔刀出來,那挨刀的居然還站着對戲班子喊好,二狗子都走遠了,他才垮下去,等親朋過來,人早都死硬了,擡回去一看,後腰那兒少了兩塊皮!後來吳三泰要殺人,一說要二狗子去,被殺的那人立馬認慫,情願破鈔求着他派别個過來。
這“剝皮鬼”如何到的江南大營,如何成了領朝廷俸祿的丘八,這裡頭幽微之處可不少。
誰知道江南大營裡,到底容留了多少這樣的橫貨?
兵痞子們見新長官到來,一相面皮——這麼個細皮白肉,長得似男/寵的貨色,有什麼值得可怕的!陸弘景來的頭一天就鬧得挺不像話。
要說明目張膽地不給臉,那不至于,就是見三變進來了,各司其職,有架秧子起哄的,有躺倒裝死的,有默默然無動于衷的,參将底下原本還有幾位千戶,幾人同上陣都鎮不住場面,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故意看看這位長得花兒一般的陸參将到底是個硬通貨,還是個靠着上邊關系派下來吃好處的廢物囊串。
不用說,他們瞧走了眼,哪知道這位陸參将的内囊其實是個“X你媽”的小亡命徒呢,何況兩邊頭一回見,也沒處知道陸參将那“三變”的名号是打哪來的呀!要不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呢,這趟下馬威,可不那麼好施展哪。
都說了三變相人不準,他相物準,看那不是人的東西,眼睛特毒。他一眼就瞧見坐在犄角旮旯裡的二狗子、手上把着的那件小刀子。那刀紙樣薄,刀身長,刀柄短,短到一般人拿捏不住的地步。他的心思都在那把刀子上,他看它随着主人的手的動作上下翻飛,猶如靈蛇,又看它在主人的拇指上蹭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像是試刀鋒,又像是對觀者的挑釁。他看得津津有味,都看完了,才勉為其難地擡眼看了一下人。這一擡眼,正好和它主人那雙眼對上,那是一雙蛇眼,豎瞳,瞳孔周圍散射出一圈黑絲,冷冰冰涼飕飕,蛇怎麼盯獵物,他就怎麼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