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看了一眼笑出了聲的龍湛,心内歎氣:這傻兒子還不知道他老子要去江南,打算把他撇我這兒,獨個兒颠兒了呢!
三變的确沒和龍湛說實話,隻輕描淡寫地和他說過兩天自己要換防,把他寄在老張家十天半月,十天半月之後他再來帶他。
當年的幹兒子多傻呀,他說啥就信啥,全無懷疑,比信神信佛還要虔誠得多,後來吃多了教訓,慢慢的、一點點的,就對他說的每句話都打個問号,從什麼都信到什麼都疑,中間得受多少回教訓?
喝完踐行酒不多久,得有個五六天的吧,兵部的調令下來了,聖上也準了兵部的奏,将北戎屠村案與江南這樁懸案并案查探。陸弘景收拾行裝,轉天清晨便要啟程趕往江南。拔腿颠兒之前,心中到底有愧,那天夜裡對着幹兒子,他就格外的殷勤,什麼給幹兒子夾菜啦,給幹兒子倒水啦,給幹兒子蓋被啦,弄得龍湛一顆小心肝跟懸了十五個水桶似的,時不時七上八下,末了,缺德兼缺心眼兒的幹爹給幹兒子喝水的口杯裡放了一點迷藥,藥倒了幹兒子,他半夜時分,真颠兒了!
好麼,也不想想幹兒子日後對他得有多大怨!
三變其實都是好心,江南那邊的水可比虎牢關深多了!那富庶之地、魚米之鄉,慶朝大半的稅賦都自江南出,能到江南府做官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首先,那兒官場的規矩就特别離奇,甭管是土官還是流官,到任之後必定要擺出與當地軍旅勢不兩立的樣子來,府衙與軍旅就像是死對頭,府衙的長官與軍旅的将官從不在同一場合出現,即便不小心碰上,一方也是轉頭就走。哪怕府衙的長官是從外邊派來的流官,還與當地軍旅當中的某位将官有交情,兩邊公開場合見了面也是默然不語,招呼都不打一個!
還有更離奇的,本來麼,其他州府府衙與軍旅的開銷都走戶部的線,先到府衙,再由府衙的府庫撥到軍旅當中去,雖說這法子出于監軍之需,但弊病也不少,有那貪多嚼不爛的府衙,就敢暗裡克扣軍饷,前朝還有鬧出兵變的。然而到了江南府,軍旅的開銷雖然也進府衙的府庫,可軍旅從不朝府衙伸手要錢,府衙也任由這筆錢放在那兒蒙塵生灰,一分也不動它的。這就有問題了,軍旅不動用戶部撥下來的錢,那他們從哪要的錢呢?整個江南大營好幾萬張嘴,一個月的薪俸就是十幾萬兩雪花銀,一整年的薪俸得百十萬兩!哪來的?
有傳言說是從海寇那兒來的,說江南大營入了海寇的幹股,暗中派一哨人專門護着海寇劫掠西海海面,到了年終歲末,海寇的頭頭派個人來,把股息兌成的銀票帶給江南大營的頭兒,兩邊皆大歡喜。到底有沒有這回事,誰也說不準,朝廷那頭倒是派過人來查,隻不過沒查出什麼結果,風言風語倒是越傳越廣了。
陸弘景此次去往江南,在江南大營裡挂的也是參将的職銜,手底下也有那麼一群丘八歸他管,隻不過他初來乍到,看着又不甚老成,丘八們服不服管就不一定了。
路上走了三天,到南北交界的一處渡口卻與蕭煜迎頭碰上,他要從北往南,蕭煜卻是從南邊的帝京往北邊的虎牢關走。照例話了寒溫,卻沒那多餘的心思去調侃了,蕭煜也是,從見面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本以為他是在他家小梨子那兒受了挫,後來一看,又不單純是這麼回事。兩人随意尋了一家飯館,坐下吃午飯,這飯吃得太受罪,誰都揣着心事,又都是不太好對人言的心事,都一言不發,吃到吃不下,陸弘景拍了拍蕭煜的肩道:“哎,我和你說了實話,你也頂好對我說實話,你這麼樣雙鎖眉尖,為的是甚?”
“……他找我說了,要把我扶上那個位子。”
三變與老蕭幾年的患難交情,他一說,他就知道他說的是誰。
太子。
太子要把蕭煜當羽翼栽培,扶他上肅王世子位。
至于為何要選上老蕭,那理由可太簡單了,簡單不算,還充分:一個沒有母族在身後站着的私孩子,除了死心塌地地為太子一黨效力,他還能怎麼樣呢?更何況太子還捏着他偌大一個緻命處——小梨子若有個三長兩短,老蕭是甯可即刻去死的!這樣熾情的人,捏住了緻命處就等于拿條缰繩套牢在脖子上,讓往東絕不往西,是再趁手不過的殺器!
“……你呢?你怎麼說?”
“你說我能怎麼說。”
“……我覺着這事兒有枝節,那位剛上來不多久,想養自個兒的人也說得過去,可……朝你們家下手,這準頭可不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