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怎的還是不肯成婚?”
蕭懷瑾在禦花園與溫疏桐對飲,金樽相碰晃出剔透酒液仿佛午夜未幹的淚,“國師府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媒人踏破,你卻對姑娘們的情意視而不見……難不成還是對妤兒念念不忘?”
帝王支起下巴盯着她,若有所思,“但她執意要去封地的那日,你卻未曾挽留半分。”
他口齒不清地咕哝着,自顧自一飲而盡:“真是看不懂你。”
“臣一直把她視作親妹妹。”溫疏桐表情不變,穩穩替他斟酒,“陛下,臣從未對她做出逾矩的行為,您是最為清楚的。”
“是麼?十多年前,聽風閣那日……”
含笑的聲音漸漸模糊、拉長,似是來自遙遠的太古;記憶如潮水把她淹沒,一想到喬妤,溫疏桐便忍不住濕了眼眶。
正值初春,拂過袖袍的清風帶起一陣杏花雨,她盯着落到指尖的白色花瓣,蓦然想起那個初遇的清晨——
也是同今日一般的豔陽天,她一身素白經過國師府聘人精心打理過的小院。其内花雨紛紛,時不時飄來沁人心脾的杏花香。
垂下長睫,掩蓋住眼眸中不易察覺的怅惘,溫疏桐起身作揖:“當時情況緊急,臣實在愚笨,陛下見笑了。”
蕭懷瑾呵呵笑着擺手讓她坐下:“隻是打個趣兒罷了,你可别突然這麼嚴肅……”
他盯着推至案前的酒樽,春風将瓊漿吹起細小波紋,一如他此時不平的思緒——
若非心思浮動,他又怎會在休沐日召溫疏桐進宮吃酒。
“這些年,你确實對妤兒很好。”
“朕看在眼裡,自愧不如。”
“陛下謬贊,公主讓溫家舊案重見天日,臣自該報答。”溫疏桐主動打破逐漸凝固的氛圍,重新落座舉起酒樽,“這一杯,臣先幹為敬。”
醇厚濃香的酒液入口,刺激着敏感的味蕾,她鼻子一酸,淚水竟是奪眶而出。
“怎麼了?”
“咳咳咳,無礙。”溫疏桐佯裝被嗆到,臉頰因咳嗽而微微發紅,“隻是……臣有些喝不慣罷了。”
“倒是忘了你不愛喝這些,是朕的錯。”蕭懷瑾歎了口氣,站起身,“朕陪你走一段,送你出宮。”
“謝陛下。”
稍稍落後蕭懷瑾一小步,溫疏桐随他踱出禦花園——
她清楚地記得,此地不遠處便是毓秀宮。
“要去看看嗎?”帝王側身看向她,“朕記得,你當初在那兒住了許久。”
繁華宮殿的主人雖然隻是偶爾回京小住,但蕭懷瑾每日都安排下人打掃,陽光下的那塊苗圃灌木花卉欣欣向榮,煥發生機。
但少了那人的身影,怎麼看都似乎少了些道不明的東西。
“不必了。”溫疏桐搖了搖頭,“聽聞禦史台那邊又參了不少官員,陛下事務繁忙,留步吧。”
蕭懷瑾沉默地點點頭:“好。”
“對了,臣還有一事相禀……是關于蕭衍的。”溫疏桐将頭低下,沒敢看帝王的神情,“若是陛下不想聽,那便罷了。”
蕭懷瑾望着她,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說說吧。”
“聽獄卒的意思,他似乎身子很差,堅持不了多久了。”
“朕……知道了。”
對這個弟弟,蕭懷瑾一直是抱有複雜的感情的。
每每午夜夢回,乾清宮沉寂無聲,月光透過窗棂鋪下的銀輝恰好讓人看清不遠處挂着的龍袍,金線鈎織的利爪銳利得似乎要破空而出,總是教人抑制不住的心驚——
若當初沒有蕭妤多次試探發現蕭衍包藏禍心,也許今日在獄中的便是自己。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蕭衍的謀略不在自己之下;如今落得這般下場,隻是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罷了。
沉吟良久,蕭懷瑾勉強笑了笑:“愛卿回去休息吧,一定要注意身子。”
*
“咳咳咳……”不見天日的大牢裡,劇烈的咳嗽聲回響。
“仁兄,你這狀況似乎不太妙啊。”
旁邊的囚徒大抵是個江湖混子,最愛稱兄道弟。和蕭衍才打了幾個照面,便自覺将自己劃分到“熟人”的範圍裡,忍不住詢問起他的病情來。
“沒事,是我應得的。”
“這說的什麼話!哎哎哎,這裡有沒有懂行的兄弟,來幫忙看看啊?”
“閉嘴。”帶刀的獄卒走近呵斥,鑰匙嘩啦作響解開三指寬的鐵鎖。
滿臉橫肉的男人将繞了三圈的鐵鍊解開,拉開關押蕭衍的牢房後沖他點頭示意,“跟我過來。”
“大哥,這位兄弟身子不太舒服,你一會兒……”
抽出腰間佩刀狠狠敲了下鐵質牢門,在巨大的嗡嗡聲裡,獄卒怒目圓睜:“牢裡也有規矩,休得喧嘩。”
“大人,他也是好心。”
看了眼為對方說話的蕭衍,獄卒沒有吭聲,領着他直直往外走。
“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