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才回京不久,陛下便突然召殿下回宮……難不成是穆程那裡出了岔子?”
事情仿佛斷線紙鸢,逐漸脫離掌控,飄向遙不可及的天際,蕭衍也不似先前那般鎮定,刹那間便變了臉色。
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希望沒有,運氣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是向來靠不住。”思忖片刻,他狹長的眼眯起,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你去将廖百齡仔細放着的那些東西拿過來。”
“殿下的意思是……”
蕭衍看了他一會,忽的嘴角勾起,将雙手一揚:“砰——”
他垂下眉眼,刻意壓低的話語中帶着恨意與瘋狂:“你應當知道這是什麼。”
“殿下萬萬不可沖動啊!”暗衛變了臉色,單手撐地跪下,“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可是殺頭的大罪。屬下願潛入宮内,保護主子安全。”
“不必。宮裡安插的能人至今沒傳回壞消息,本殿帶着此物,不過是為以防萬一。”
不是沒有傳回壞消息;是自從百齡進宮後,接頭人每次前去取信,遞過來的卻總是空無一字的白紙,或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殿下,”跪地的男人将腦袋埋得更低,仿佛是懼怕可能來臨的狂風驟雨,“那些消息都是接頭人通過屬下轉交您的,明明是關鍵時期,信息卻比先前還少。會不會是道長他……”
“不可能。”剛愎自用的男人聲音冷沉似鐵,不悅地打斷唯唯諾諾的下屬,“進宮的時候,他帶的東西最多隻夠渡過兩次潮期,那種命令禁止的東西,他怎敢在皇室的監視下出手采集?怕是早已迫切難忍求着本殿将他帶回來了。”
黑衣男子身形一顫,仿佛有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肩上,讓他搖搖欲墜。
雖然百齡采集蕭衍的信息素在玄都觀早已不是秘密,但畢竟是兩位主子,他們不敢妄議,隻是偶爾在背後講一兩句閑話。
伴君如伴虎,如今蕭衍竟是如此泰然地對自己宣之于口,日後身居高位回想起來惱羞成怒,恐怕自己便是第一個血濺三尺的刀下亡魂。
玄色衣角不帶情緒地飄過,空留他餘光中衣角勾勒銀絲反射的寒光,踏在人心跳上的腳步聲最終在臨近門檻的地方停止。
“盡快送過來。”蕭衍瞥了眼面如土色的下屬,暗自嘲諷了句難成大事,“若是違抗,後果你是知道的。”
新挖的密道中暗無天日,作為蕭衍的親信,痛苦的哀嚎、夾得變形的十指、糊了整張面孔的幹涸鮮血是他最為熟悉的東西,也是時常驚得他徹夜難眠的懊悔。
當初被上位者的一句話說動,如今怕是難走回頭路——
誰能想到這位心思深沉的年輕人是披着羊皮的狼。道長先前立的賞罰規矩依舊擺在明面上,但若是違逆了他,便會被強行拉入密道牢籠,雷霆手段比起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屬下明白。”
“那便好。”蕭衍垂眸望向掌心幾顆燒焦的檀木珠,仿佛觸碰到神祇的指尖,面孔漾起笑意。
“母親在天之靈始終保佑着本殿。當初能在聽風閣将他們逼至如此,如今又有何不可?”指尖一點一點收緊,仿佛要把那燒得變形的形狀烙進掌心,“隻恨她留給我的東西,竟被那場火燒得隻剩寥寥幾顆……”
暗衛右眼皮跳了跳,不安的情緒在心頭彌漫,他翕動着嘴唇,還想說些什麼。
“傳人備馬!”蕭衍低頭将木珠放進腰間的香囊裡,微微一哂,“天下共主既然指名道姓讓本殿回去,又怎能抗旨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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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的馬車尚未駛離蒼麓山地界,就有幾位不速之客造訪了道觀。
“是誰?竟敢在此地放肆!”
對方出手極快,尚未看清來他們的臉,暗衛便被制服在地。
作為蕭衍的親信,他平日裡何時受過這種屈辱。被一左一右摁着的男人羞憤不已,狠狠啐了一口:“以多敵寡、欺人太甚,你們可知這是誰的地盤?”
“誰的地盤?”似是有人笑了一聲,随後,印有暗紋的厚底皂靴緩緩移入了他的視線。那人用劍鋒挑起暗衛的下巴,強迫他擡頭與自己對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哪裡去不得了?”
“你是……”
暗衛喃喃低語着,臉色煞白。他痛苦地阖上眼,額角上的青筋暴起:殿下這回,恐怕兇多吉少了。
與此同時,宮中偏遠的小殿中,百齡接過皇室暗衛送來的信。他盯着手中的信箋,微微失神:“終于要到這一天了嗎?”
一目十行掃過内容,他單手拎着信紙邊角,靜靜看着黃白紙張被燭火一點一點蠶食,邊緣泛起灰紅的痕,最終化為灰燼散落案幾,仿佛謝幕後的狼藉。
“若沒有道長親手繪制的道觀布局,控制局面定不會這般容易——如此一來,也算是将功補過了。”暗衛後撤半步,單手搭在劍柄上,沒想到百齡早就識破了他的來意,隻是淡淡一笑,背過身去将雙手反剪。
“我明白你的來意,公主殿下已經信中說明一切。”他語氣中帶着解脫,“讓他們進來吧。”
“失禮了。”
暗衛對這位毀譽參半的中年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獄卒在他的示意下踏入殿内,面無表情将人押送。
“半年的大獄麼?”
晨光熹微,百齡最後一次回眸看向遠處金銮殿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耀眼得竟讓人眼睛生疼,簡直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