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罪人,溫姑娘還是過于仁慈了。”
他擡起早便換上的茅草鞋,與懷中手稿一起隐入黑黢黢的狹小走道,背脊第一次不曾彎折。
半年的時間,修改出效果更佳的藥劑,足夠了。
*
“逆子,跪下!”
蕭衍邁進大殿的那一刻,成德帝便再也壓抑不住他的怒氣。
青花瓷盞與地面相擊,噼裡啪啦摔了個粉碎。點點水漬悄無聲息地滲入華貴的地毯,把它的顔色都染深了幾分。
蕭衍自然是不肯認罪的。他冷靜地避開碎片,望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親,不帶有一絲感情:“兒臣這幾年在蒼麓山為母守孝,何時犯了錯?父皇莫要因聽信讒言,傷了父子情分。”
“是不是讒言你自己心裡清楚!”成德帝本就身體欠佳,如今被他一激,更是忍不住咳嗽起來。
“父皇,消消氣。”蕭懷瑾輕輕拍着成德帝的背,遞過一杯茶水,旋即朝掌印使了個眼色,“帶他們上來吧。”
“嗻。”
看着太監恭敬的動作,蕭衍眼神暗了暗,不甘的情緒漫上心頭。尖銳的指甲深深刺進了手心,他卻渾然感受不到痛意:作為成德帝的身邊人,他竟任由蕭懷瑾差遣……
尚未等他從沖擊中緩過來,又聽得那宦官掐着嗓子報:“傅坤、穆程到——”
昔日風光無限的兩人如今已經被拷上了枷鎖,蓬頭垢面、狼狽不已。在侍衛的看押下,兩人隻堪堪被送到了門口,似是不肯讓他們踏上價值連城的地毯。
“這兩人同我有什麼關系?”看到來人,蕭衍攤了攤手,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大哥就算想陷我于不義,也不必用他們栽贓陷害。”
“是麼?”見他不招,喬妤慢條斯理地取出袖袍内的紙張。
宣紙在空中搖了搖,發出的細微輕響落到他耳中,卻仿佛咚咚作響的升堂鼓:“這個,你應該認得。”
——女孩手中拿着的,赫然是留着自己簽名的契書。
蕭衍瞳孔猛縮,難以置信地退後幾步:“怎麼會……”
“當初收到來信,在下也頗為震驚。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竟會對穆家小女起殺心。”聲音初聽隻覺得陌生,但當身材修長的少女一襲白衣,慢條斯理從柱後繞出,那分陌生已然化為熟悉與驚懼,“多虧殿下多疑的性子,才能在此留下證據。”
“無……無稽之談。”他狠狠一甩袖子,語氣惡劣,“不過是個五品監正,哪輪得到你在此猖狂!”
見蕭衍不敢正面出言反駁,門口愛女心切的穆程目眦欲裂。隻聽“咚”地一聲,他猛然跪地,朝着主位振臂呼喊:“陛下!臣有一事相禀——”
“三殿下确實來潭湘郡找過老夫。他包藏禍心,想讓江山易主啊!”
“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啊!”
“這回倒是招了。”成德帝看了眼身側安靜立着的小女兒,她一副淡然的模樣仿佛早知如此,讓他不由得失笑。
個人弱點不同,對于這種愛女如命的家夥,果然還得是攻心為上。
“罷了,告訴刑獄司,減輕對穆程的刑罰。”成德帝居高臨下地看着蕭衍,眼底滿是失望,“至于你,還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背叛我,你們都背叛我……”仿佛是壓斷駱駝的最後一跟稻草,蕭衍自知沒有了退路,他猙獰地瞪着衣衫褴褛的兩人,瘋了般咆哮着,“我苦苦謀劃許久,好不容易從廖百齡手中奪了權,如今卻因你們毀于一旦——”
“今日在場的所有人,一個都别想走!”
火折子打出的火星将他的眉眼映得瘋狂,傅鴻似乎有所預料,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他奮力地掙脫侍衛的控制,幾乎是喊破了喉嚨:“攔住他!”
但一切發生的太快,根本沒人來得及上前阻攔——
線燃得很快,滋滋燃燒着化成青煙,消散在空氣裡。轉眼就隻剩下最後一截。
見狀,傅鴻放索性放棄了掙紮,癱軟在地,雙目失焦。
過了許久,預料中的爆炸崩塌并未出現,方才的興師動衆更襯得如今殿内一片死寂。
帝王神色淡淡,看向一臉不可置信的傅鴻:“愛卿似乎知道這是什麼。此等兇物,知而不報,罪加一等!”
“不可能!”蕭衍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支撐他走到這步的信念搖搖欲墜,嘶吼着仿佛末路的囚籠困獸。
“你當真以為玄都觀的所有人都向着你?那些黑火/藥,早已被暗中動了手腳。”
喬妤神态自若地挽起袖口,眼尾浸染了笑意,“如此一來,大家都不必陪你去黃泉路上走一遭。”
“豈不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