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那邊已下旨傳喚蕭衍。”
喬妤将見底的青瓷盞擱上案幾,口腔中彌漫的清苦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回甘。
溫疏桐颔首,習以為常地擡手就要替她添茶,卻被眼角含笑的少女阻止:“韬光養晦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你便不能表現得再激動些麼?”
溫疏桐思索片刻,繞開她“擋道”的指尖提起茶壺:“比起先前苦心設局取證,如今竟結束得如此輕易。”
清透的茶湯從壺嘴流下,在空中劃過恰到好處的弧度落入茶盞,折射着投進屋内的日光。
“就像遮天蔽日的烏雲被突如其來的風吹散,露出透亮的天。”她曲起手指,将青瓷盞遞到喬妤面前,“大概是過于迅速,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大案落幕的實感。”
“聽聞百齡去靜思觀後,研制出了抑制潮期反應的藥水。效果雖比不得公主的那支,但對大多數人來說也是足夠了的。”她抿了抿唇,聲音輕細如夢中呓語,“一切都在變好。”
待她回神,才發覺面前人遲遲沒接過自己掌中的茶盞,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将她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仿佛洞悉人心。
“若是本宮告訴你……”
驕矜的小公主故意拖着長長的調子,那雙狡黠的桃花眼忽的眯起,讓她想起話本上極地白狐化成的勾人妖精。
“溫家世仇如何處理,這次的決定權可在你手裡呢。”
溫疏桐眼眸忽的睜大,慣來的鎮靜被毫無征兆的擊碎,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一抖,竟是連茶盞都端不穩了。
“哎呀呀,終于給反應啦!”得逞的少女早早便在等待這一刻了,她單手接過那盞墜落半空的青瓷,并不在意溢出的茶水濡濕袖口。
“明明是值得慶祝的日子,你卻一直郁郁寡歡,真當本宮看不出來?”
“微臣逾矩,”溫疏桐挪動步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離她二尺的跟前,繃得發緊的聲音露出不易察覺的緊張,“能不能……抱一下?”
見對方遲遲不語,她輕咳着扭過頭,“不方便的話便算了。”
回應她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柔軟的發絲蹭着臉頰,讓她想起毛茸茸的小團雀。
溫疏桐環臂保住喬妤,下巴抵着女孩的肩窩,聲音因哽咽而發悶:“謝謝。”
“安啦安啦,”喬妤拍拍她清瘦的背,語氣輕松,“不過是多往禦書房跑一趟而已。”
哪會這麼簡單?
溫疏桐閉上眼,晶瑩淚花順着面頰滑落,留下一道淺淺的淚痕。
兩人貼的極近,對方暖洋洋的體溫越發明顯,仿佛是薄霧清晨初升的紅日,驅散所有讓人生惱的濕濕嗒嗒。
荒唐念頭突然浮現腦海,溫疏桐竟是含淚失笑:上天明明就是看走了眼,她們倆的信息素應該交換才是。
經曆百轉輪回後的心早已變得冰冷,無論看什麼都帶着一種早知如此的冷漠,但恰恰是信息素如天山雪一樣不染塵世的她,親手将隔閡的堅冰打碎,一點點将自己和整個王朝的命運撥回正軌。
冰冷的心再次跳動,她終于明白什麼是驕陽的熾熱,什麼是潤物細無聲的關切,什麼是難以宣之于口的暗戀……
“怎麼了?”
見她突然松開自己,喬妤不明所以地擡頭,“有什麼事要說麼?”
溫疏桐擡手擦幹眼淚,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兀地開口:“先前和公主許諾,一旦有了之前的記憶,便會如實相告的,但到頭來卻還是欺瞞。”
喬妤一怔,想了許久終于從記憶中搜刮出印象:“是聯手那日麼?我們當時争了許久的,如今我竟是快忘得一幹二淨。”她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看出對方的躊躇,“無妨,本宮不會怪你。”
見她眼角含笑似三月春風,溫疏桐似是突然松了口氣,連帶着話語也輕松不少。
“……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府裡人都喜氣洋洋地備着瓜果吃食,挂上新剪好的窗花——那是我平日裡最喜歡的東西。哥哥還笑着打趣我,‘小桐長大後,一定是我們琳琅郡最漂亮的女兒家。’”
“但這不過是莊周一夢。”
“午夜的夢醒時分是最清醒的,亦是最留戀和痛苦的。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族中長輩為了掩護我和哥哥逃跑,一個個死于非命;不苟言笑的祖父倒在血泊裡,是生前從所未有過的狼狽。我逃出生天,卻在回頭的那一刻,親眼看到溫家大門被炸個粉碎。
“人們對權力的追逐化成了鋒利的箭矢,它毫不留情地将哥哥的生命終結于弓弦震顫的那一刻……但他在無力倒地的那刻卻依然在笑,用口型對我說,‘好好活下去’。”
看着哽咽的少女,喬妤握住了她的手,“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次得以報仇雪恨,還多虧了公主,疏桐将這些親口告訴你,不過是想滿足自己分享的私心。”她極力壓下眼眶熱淚,露出溫柔而破碎的一個微笑,“往事已成煙,沒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