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能在京城重逢,也是溫姑娘的功勞……”年過半百的男人眼中閃着溫熱的淚光,連聲音也開始顫抖,“我們承了溫家太多恩情,沒齒難忘。”
“門主言重了。”溫疏桐後退半步,輕輕搖頭,“那也是奶娘吉人自有天相。”
“你啊,就是太客氣,以後有什麼需要直說便是——這次若沒有内子主動提起,你是不是又打算默默花力氣打通關系 ?”
“奶娘她……”溫疏桐一愣,那張不苟言笑的面孔第一次露出羞澀與局促。
撇去奶娘這層關系,溫疏桐與門主的關系算得上是陌生了,所以,她一直以為對方招攬她不過是相中劍術。而此刻面對他驟然釋放的善意,少女有些無所适從地絞着手指。
“你進百善堂的目的我早已知曉。”男人笑了笑,那雙飽經風霜的眼裡是不同于往日的慈祥,“你奶娘同我說過,那位公主當的确個好孩子。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們都支持。”
“所以,我将處理暗樁的活一并攬下,也是您默許的麼?”
男人無聲點頭,“内子心細,脫身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地牢内見聞整理成冊。”
“這些事本就棘手,沒人願意去辦。後來宮裡傳來欽差下潭湘的消息,你又突然出現,将處理幹淨暗樁作為入門的投名狀,我便意識到,這是你苦心做的局——為的就是讓遠在潭湘的郡守将你誤當做太子江湖上的親信。”
“雖然對你的計劃不甚了解,但看你的表情,應當是高興的。”男人粗糙的掌拂過紅木桌面,金織袖邊反着溫和的光,仿佛墜入水中的月華,絲毫沒有被利用的憤怒。
“所以,大膽去做吧。”
*
夜色漸濃,微風輕拂。
連月亮也隐進了雲層裡,吝惜于把它的光輝灑向人間。
包廂外,有人叩了叩門。若是細細辨别,便可聽出其中的門道來——
三長一短。
“進。”低沉的男聲從門内響起。
少女遲疑幾秒,推門進入。
不同于走廊的昏暗,屋内明黃的光亮得晃眼,引得她不适應地眨了眨眼。不過很快,溫疏桐便從容地轉身阖上門,插好了門栓。
“三殿下邀草民于此地相見,不知所謂何事?”少女戴着銀制的半截面具,露出流暢的下颚線條。語氣雖然帶着敬意,動作卻處處透露出敷衍。
她兀自坐到桌前,節骨分明的手捏起半滿的酒杯,向對面舉了舉,一飲而盡:“聊表敬意……您随意。”
“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
蕭衍朗聲笑着,手掌剛要拍上對方的肩,卻被她輕巧的躲過了。
撲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他很快又故作輕松地揚起笑容:“我與公子一見如故,便以兄弟相稱。不知你意下如何?”
溫疏桐不甚在意地轉了轉手中的銀杯,慢條斯理地回應:“寒暄就免了,草民嘴笨,怕惹得殿下不快——老規矩,先定價,後辦事。”
蕭衍笑得愈發燦爛:“價錢好說,隻是這件事還望不要對外提起。”
“若不放心,殿下可與在下簽訂文書,到時追究起來,也不至于各執一詞。”
“也好。”
說罷,蕭衍親自幫“少年”斟了一杯酒,“今日蕭某定好好招待你。”
大概是江湖人喜歡直來直往,在百善堂混了許久,溫疏桐也沾染了匪氣。她接過酒樽一飲而盡,随後将其倒扣在桌面上,明顯不願再做無謂的寒暄。
“相比起場面話,不如聊些實在的。比如……那筆交易。”
蕭衍擱下酒杯,以手掩唇,仿佛要蓋住即将宣之于口的秘密,“兄台可聽說過穆青青?”
“潭湘郡守穆程之女?”
對方清亮的眼眸如山間清泉,讓蕭衍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他輕咳一聲,正色道:“正是,本殿希望公子出手除掉她。”
“将文書拿過來簽了吧。”似是受不了蕭衍過分的熱情,少女神色淡淡避開他的視線,“若無他事,草民告退。”
“這是三百兩。”蕭衍把銀票和文書一同遞過去,靠在椅背上望着她,“事成後的次日午時再來此地,自有人給你剩下的一百兩。”
她盯着手中薄薄的銀票,扯了扯嘴角:“三殿下果然慷慨。草民曾受人之命除掉您的勢力,竟不記恨?”
蕭衍輕笑,淺酌了口杯中酒:“拿錢辦事,不顧忌立場,江湖規矩向來如此。不是麼?”
怕隻是想将穆青青的死都推到太子頭上,好讓穆程徹底投誠罷了……
她眼眸暗沉,其中似乎湧動着驚濤駭浪,但最終還是被死死壓制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驟然收緊,溫疏桐簡單行了一禮,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