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馬蹄踏在山間石闆路上,濺起一串晶瑩的水花,仿佛落在明鏡上的玉珠,襯得雨後山林更加幽靜。
“還有幾時才到清水寺?”
不谙世事的聲音從馬車内傳來,仿佛快活的雲雀,打破了太古意境般的山林。
“小姐,再等等。”山風刮過他蒼老的面孔,車夫扭頭應聲,“還遠着呢。”
每逢月初,穆郡守便會找他将自家閨女送到清水寺;可以說,這位官家小姐他幾乎月月都見。
隻是不知為何,明明是一樣的人兒,今日見了卻莫名壓力陡增。帷帽後的那雙眼雖看不真切,卻莫名讓他有種被看穿一切的局促。
馬車内傳來一聲細弱蚊蠅的回應,随後便沒了聲。
見她似乎與往常那般開始犯暈,車夫沒再出言打擾,隻是默默緊了緊缰繩。
車似乎拐了個彎,感受到耳畔驟然拂過的風,盡管正閉目養神,喬妤右手卻已然搭上劍柄。精雕細琢的花紋緊緊貼着掌心,一點點被汗水洇濕,極其安靜的環境讓她幾乎能感受到自己脈搏的律動。
溫疏桐離京後的那日,便趁着夜色将密文放入竹鵲給靜思觀傳信——
潭湘郡局勢緊張,擔上主持大局任務的喬妤行蹤不定,除了日日與她通信的百齡,幾乎無人知曉她第二日身在何處。
回想起前日竹鵲傳來的密信,喬妤心裡始終七上八下,更何況這回的山路又與先前魏良遇事的那條極其相似,無疑是極好的動手地點……
思及此,少女緩緩睜眼,純黑的眼眸波瀾不驚,卻仿佛有暗流暗藏其中。
“铮——”
她将劍舉在身前,抽出的那截劍身泛着寒光,将她的眸子映得雪亮,仿佛天寒地凍時折射着陽光的檐角冰淩。
這把軟劍是用慣了的,是她最為熟悉的戰友,連劍鞘圖案都能在腦海中瞬間描摹出。
若真有人心存不軌,她也有信心教他有去無回。
半柱香後,路段忽的颠簸起來,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十字路,震得人七搖八晃,連頭腦都要晃成一攤漿糊。
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喬妤利落收刀,随後撩起車簾。
穆家人被押去京城,而今日恰是穆青青每月去清水寺燒香禮佛的日子。為了不露餡,她隻能自己頂上。
但路程明顯超出了她的意料。
在這歪歪扭扭的山間小道裡轉了半天,目的地卻始終沒影。
“小姐?”
喬妤蹙眉,冷聲吩咐:“停車。”
“可是……”
話音未落,馬便不安的開始嘶鳴,任憑車夫怎麼趕都躊躇着不肯前進。
刀劍出鞘的聲響雖然細微,但落到習武之人耳中卻會瞬間放大數倍。
“下作手段。”她輕嗤一句,聲音裡似乎帶着冰碴。
不得不說,郡守是個怪人——盡管腰纏萬貫,卻偏偏相中了這輛材質極差的馬車。
隻是輕輕一揮劍,車壁的木闆便碎得七零八落,讓她能輕而易舉地破窗而出。
“各位好興緻。”
喬妤乘風落地,慢條斯理地挽着劍花。深不見底的眸子盯着早便站到對面的車夫,語氣森意味深長:“我倒是看走了眼。”
放狠話誰不會?一個弱女子罷了,他們這幫人又何足畏懼。
為首的草莽這些年在幫派間闖出了名氣,每逢火拼少有失利,久而久之便自封為潭湘山頭一霸。
“圍山寨、剿好漢,哪個不是你爹爹幹的好事?今日他自顧不暇,本寨主便要在這裡取了你的頭顱,替那些死去的弟兄祭酒!”
“但凡你做些正事,官兵又如何會找你?”喬妤面露譏諷,寒光寶劍對着他心髒的位置緩緩舉起,“水患的那些日子,難道不是你們山匪去民宅燒殺搶掠,拿走了他們唯一的幹糧?”
“住口!”他一指做低伏小的車夫,“若不是有了幹糧,本寨主又如何能救他?”
喬妤輕飄飄剜了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一眼,蓦地笑出聲:
穆程雖貪,對女兒的事給錢卻向來大方,他如今看起來這般潦倒、馬車也如此劣質,大概早已将銀錢花得一幹二淨——
潭湘郡的文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幹糧發放的時間在各縣不同;前些時日部分提早發放的縣突遭劫匪,到廳堂上審了一宿,才知是民間有人擔憂自家吃食,故意将找了山匪去别處搶過來。
“若是擔心吃不飽,未嘗不可試試牢獄餐。”殺意在漂亮的桃花眼中一閃而過,喬妤彎起眉眼,字字誅心,“也許很合你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