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得不同以往的輕巧腳步聲,她眼疾手快指向屏風後的人影,“客人來了,給兒臣留點面子?這家夥或許改了主意,想同父皇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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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來的應該不晚?”上次的事極大挫了他的銳氣,甫一接到傳喚,傅坤便匆匆趕來,“不知公主宣老夫所為何事?”
喬妤含笑不語,隻是自顧自地朝推門而入的少女招手,示意她走近。
待安排人坐定,她才詫異地掩起嘴角,“國師怎麼還躬着身子?在本宮面前哪有如此多的規矩,還不快快請起!”
“……謝公主。”
傅坤咬咬牙,面色陰翳:以他的視角看,自己幾乎是對着兩人一同行禮。溫疏桐再怎麼說也是昔日的弟子,蕭妤此舉無非是為了讓他難堪。
“這麼多年,國師始終勤于政務,本宮一直沒機會當面同你道謝。”正說着話,喬妤忽地擡手,扯住溫疏桐略顯松垮的外袍,引得對方低聲驚呼。
喬妤意味深長地笑笑,“多虧您的悉心培養,如今本宮才得佳人幫襯左右……”
“公主喜歡,自然是最好的。”
“可不是麼?能找到這麼個弟子,也是你的福氣。”
傅坤聽出她的意有所指,眉心微動,“還請公主明示。”
“若沒在聽風閣遇見那位老婦,陛下和本宮恐怕會一輩子被蒙在鼓裡——誰能想到,國師竟收留溫家後人數年,真是陰差陽錯的大功臣。”
眼眸中的淩厲一閃而過,她語氣溫柔、如沐春風,“傅舟,不,溫小姐一向勤奮,即便當年離了國師府,也不忘您的教導,在宮内悄悄鑽研數術。幸而本宮及時發現,托人給她找了幾冊書,這才沒走上彎路。”
少女的手因長年練劍骨節分明,她熟練地剝好葡萄,遞到喬妤唇邊。果肉輕顫着,晶瑩剔透,汁液順着指間弧度下滑,凝成透明黏稠的一滴。
即使有外人在場,身着華服的少女也毫不避諱地偏頭咬了口,似乎這就是兩人最尋常的相處模式。
但她沒注意,一觸即分後,溫疏桐緊張地蜷了蜷手指,紅霞漫上耳廓——蔥白的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少女舌尖的溫熱,萦繞着她口脂甜膩膩的香。
傅坤剛想露出譏諷的神色,卻見溫疏桐冷冷掃視過來,暗含着威脅與警告。
昔日孱弱的少女已經成為座上賓,周身氣度讓人心驚。即使聞不到信息素,那雙暗沉的眸中,alpha的不滿與占有欲幾乎化為實質。
見到如此陌生的女孩,他兀地笑了:再怎麼威風,也不過是公主身旁的過客。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一個失去了家族庇佑的世家遺孤,還真以為皇室能對她上心幾時?
溫疏桐明顯讀懂了對方的意思,身子一僵。
感受到身邊人的反常,喬妤輕輕用力,寬慰般捏了捏她的手指。溫暖順着指尖傳遞,她擡起明豔的面孔,直視着傅坤譏諷的笑容,打斷明晃晃的挑釁。
“本宮聽聞,魏尚書千金的婚期是國師定下的?”
沒頭沒尾的問話惹得他眼皮直跳,傅坤斂了心神,忐忑不安地颔首。
“這便怪了——昨日疏桐一時興起,也為那對新人算了一卦,卻發覺那日不宜嫁娶。”
喬妤挑眉,饒有興味地望着他,“尚書是汴元的肱骨之臣,纰漏自然越少越好。國師怎麼看?”
尾音拖得很長,在空中漂浮着打了個轉兒,羽毛般落到傅坤耳中,撓得他心裡發慌。
“畢竟是自學成才,溫小姐也有誤判的可能。”
再度開口時,傅坤已經沒了先前的不可一世。他擦去額上細密的冷汗,試探着詢問,“此事可否稍後再議?”
“那國師以為,本宮今日為何要請你走一遭?”
“……”
見他不答,喬妤也不惱,“父皇稍後還要邀您一叙,本宮便不與你浪費口舌。”
正說話間,成德帝身邊的大太監進了殿。
“想好說辭哦~國、師。”
幽幽歎息從身後傳來,意味不明。
盯傅坤瞬間瑟縮的背影,喬妤眯眼露出一個惡劣的笑,仿佛琢磨着如何逗弄老鼠的貓,享受地目睹獵物被捕爪下、奮烈掙紮、直至無力死亡的過程。
她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真有意思。
等傅坤的背影徹底消失,喬妤這才把目光移向溫疏桐。少女見她看着自己,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随後自然地把剝好的水晶葡萄遞了過去。
“這是在做什麼?”喬妤哭笑不得地躲開,“國師已經走了,沒必要再做戲。”
“嗯。”
少女低低應了聲,把葡萄放進嘴裡,甜中透着酸澀,惹得她舔了舔牙齒。潮濕的長睫垂下,在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掩蓋她難以言明的心思。
國師的挑釁與不屑如此清晰地刻于腦海,即便多年未見,那雙蒼老的眼眸裡,依舊能映出她内心最深處的恐懼。
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呢?公主。
她輕輕歎息:隻求您再分一點垂憐就好……
喬妤發覺她轉瞬即逝的失落,語氣輕緩了些許:“再過幾日,父皇就能安排你進欽天監。有老國師的人在,身份雖然能給你一定的便利,但小人難防。”
她勾起嘴角,溫柔的桃花眼中滿滿都是對方的身影,“本宮可不希望,辛辛苦苦養護的寶刀,還沒出鞘便豁了口。”
“可别讓我太擔心呐,疏桐。雖然現在,本宮就已經天天念叨你了。”
少女轉過身子,臉紅了大半。
“疏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