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宮裡來信了。”
自廖百齡被蕭妤以”論道”之名請進宮,玄都觀成了蕭衍的一言堂。他坐在平日裡遙不可及的高椅上,俯視着下屬,神情淡漠。
“公主的意思是,陛下對煉丹藥頗感興趣,希望您能說動道長在宮内多住幾日。”他将頭垂得更低,話語也逐漸沒了底氣,“此番來信,是為征求意見。”
“呵,說的好聽,麻煩起人倒是一點不客氣。”青年抖開信箋輕笑,随意地撥着扳指,語氣輕佻,“按宮裡探子傳回的消息,皇上日日下朝後與義父密談,簡直到了癡狂的地步……”
黑衣侍衛喉結滾動,額角滲出冷汗。
道長煉丹術如何,他們這些親随最是清楚——後院荒草叢中焦黑的藥渣,前日還燙傷灑掃道童的腳背。可這些,誰又敢呈到帝王面前?
蕭衍喉間逸出嗤笑:隻可惜那皇帝老兒半生英明,一旦碰上長生二字,就顯得愚鈍可笑了。
“就依她的意思去辦。”蕭衍擡手将信紙擲入香爐,在火舌的舔舐下很快便化成灰燼,“蕭妤最懂得借花獻佛,請義父久留無非是為邀功求賞,本殿何不成人之美?”
侍衛眉心微跳,嘴唇抿成一線。不安的感覺彌漫心頭,薄霧般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真的僅僅如此麼?
一切都太巧了,像精心設計的牢籠,等待獵物心甘情願踏入其中,随後悄無聲息将其溺斃。
見對方似乎要質疑自己,蕭衍拉下面孔,不由分說地開口斥責:“怎麼?當初蕭妤八擡大轎将人請走無一敢出來阻攔,如今倒是來這兒擺譜?”
離開那日,蕭妤的意思很明确,連帶着蕭衍看她也順眼了幾分:
老頭如今已經把他默認為預選儲君,一旦蕭懷瑾出了岔子,就需要他及時頂上。
讓百齡謀劃許久而不得的位置,如今正光明正大擺在自己面前,隻需表明站隊,不必進行屈辱合作便能擁有權力與美名——
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他何樂而不為?
将眼斜斜一睨,alpha的信息素如深海中的暗流,裹挾着藻類的鹹澀與魚腥的濕冷。氣息沉重而粘稠,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擠壓着每一寸空間,讓人幾近窒息。
黑衣男人膝蓋發軟,重重跪下,“不敢,是卑職……僭越了。”
心中升起詭異的快感,蕭衍輕咳一聲,語氣稍霁,“義父身份敏感,本殿自然會小心。隻是蕭妤仗着有人撐腰,行事向來不看人臉色,就連當初位極人臣的國師也在那兒吃過癟。”
“倘若因為這點事鬧得陛下心存芥蒂,實在不值。”
侍衛諾諾:“卑職知錯,自去領罰。”
“慢着,”蕭衍擡手制止,“今日廖百齡不在,便免了罷。”
他一愣:這是近幾年來,蕭衍首次在自己面前直呼道人的名字,難道說……
“你為人着想,本殿始終看在眼裡。”青年似乎沒察覺到異常,笑着扶他起身,“義父常說,懲罰亦或獎賞,皆是上位者的恩賜,可本殿總覺得……”
他的目光略過侍衛裸露的小片手腕,那裡還留着上月鞭刑的疤痕,“将刑罰用在這種事上,未免太重。”
男人的呼吸猛地一輕,瞳孔震顫着,仿佛聽到天方夜譚——
誰都不願為芝麻大的小事付出皮開肉綻的代價,但先前不論如何求情,那些小錯誤在廖百齡眼裡都沒有通融的餘地。
為了讨生活,手下隻得忍氣吞聲地遵從,久而久之,便被視作約定俗成的條例,無人違抗。
他也不例外。
眼前的青年雖出生尊貴,竟能與自己感同身受……
他視線微微偏移,金屬臂鞲上映着雙噙着笑意的鳳眼。這位年輕的皇子,明明昨夜還冷眼看着廖百齡杖斃失手打翻丹爐的道童,此刻卻仿佛含着幾分無奈與悲憫。
“謝殿下。”
起身時,侍衛眼底帶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感激,“今日之事,在下定會銘記于心,絕不多嘴。”
蕭衍旋身望向窗外,語氣飄渺似寒潭幽霧:“告訴蕭妤,本殿給她半月時間。若那時義父煉不出陛下要的長生丹……你知道該怎麼寫的。”
目光相接,兩人均是一笑,無聲的共識于靜谧中達成。
“念在你辦事得力,本殿給你一句勸——”
“但凡蕭妤做的,大多是奉了當今聖上的意思。”
蕭衍垂眸,薄唇色淡如水,“要是把她得罪狠了,恐怕沒人敢救。”
*
“玄都觀諸事皆順,陛下無須擔心……”
匆匆掃完幾行爛熟于心的客套話,成德帝合上信箋,“看樣子,是辦妥了?”
喬妤颔首,垂下的眉眼蓋住眸中鋒芒。
“放在平日裡,你早就向朕讨要賞賜了。”他啧啧兩聲,“今日怎麼靜得像個鹌鹑?”
談起這個,喬妤無端有些汗顔,隻敢揚起公式化的微笑。
瞧她那般作态,男人心裡有了數:“說吧,又幹了什麼好事?”
“也算不得嚴重。隻是用沉迷長生不老丹的名義留下個人罷了……”
捋着胡須的手蓦地一頓,灰白的細絲被顫抖着扯下,順着指間縫隙飄然而落。想起前幾日被她诓騙着親自監視百齡,成德帝不由得氣急敗壞——
他大半輩子的英明從此毀于一旦!
疼痛讓眼眶泛紅,淚花卻因憤怒被憋硬生生了回去。色龍紋袖袍帶起疾風,男人臉肉一橫,似綠林好漢般中氣十足地怒吼:
“逆女!”
見勢不妙,喬妤将身一扭即刻後撤,才堪堪躲過伸向自己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