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着有些面熟,是不是在哪見過?”
負責掃撒的道童擡眼,随後壓低聲音:“公主身旁的紅人兒,前幾日才來過的。”
意料之外的答複讓他吃驚,不禁啊呀一聲,倒退兩步。
回想起師父對過往的唏噓,他眼眸微動:“皇室……又看中了咱們?”
“噓——”
在玉簪把目光投過來前,道童用掃帚柄輕輕捅了對方一手肘,示意他适可而止。
青年會意,同尋常師兄弟見面般與他打了個照應,随後極其緩慢地挪着步子離開,隻是那眼睛一個勁兒地往回瞟,恨不能替人掃撒。
*
“道長前些日子因私事匆匆離開,論道便擱置許久,本宮一直心懷遺憾。”
道人撫須:“公主能再次造訪,即是貧道的榮幸。能對上回的事兒既往不咎,公主實在寬宏大量。”
“糗事傳的倒是快。”少女的語氣頗為無奈,“多虧道長特制的膏藥,燙傷已經恢複了。訝于玄都觀有此等奇物,本宮不請自來,還請莫怪。”
“公主天性機敏,若能談經論道,貧道求之不得。”
擡起的手背放下,喬妤唇畔笑意加深,“好不容易同道長見上面,單論道有什麼意思?”
百齡眼皮一跳,不安的動了動,嘴唇幾度開合,卻沒出聲。
見狀,喬妤隻是搖頭,指關節有一搭沒一搭點着香梨木桌,發出心跳般的笃笃聲。
“若是道法被心術不正的家夥聽了去,可謂後患無窮。”她叮地彈了下透亮的白瓷盞,茶湯由于外力的侵擾不安搖晃,“本宮特意讓宮裡的精銳護衛守在外頭,還望道長能暢所欲言。”
被堂而皇之地威脅,百齡臉色難看,卻隻能賠笑着從牙縫裡擠出字眼。
“還是公主考慮得周全。”
狐狸笑眯眯地眨眼,舉止親密得仿佛方才威脅他的另有其人:“本宮聽說過不少傳言,既然如今有道長解惑,那便不吐不快。”
百齡默不作聲地調整坐姿,繃緊背脊。
“放輕松,不過是些家常話罷了。”
……
果然如她保證的那樣,兩人間的對話淨是些瑣事。道人松了口氣,但沒敢掉以輕心,真假參半地同她過招。
“道長煉丹堪稱一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平分秋色的對手,想必花了極大的功夫。”
“從生疏到熟練,細細數來,應當是十二三個春秋。”
男人語氣中帶着悔意,“年紀小的時候之隻玩樂,錯過了潛心鑽研的好時機。當師父自知命不久矣,遣散弟子處理後事時,廖某才徹底痛改前非。”
突兀遣散弟子麼?
喬妤眉毛一挑。
那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女道人,她曾在史書上見過的。
“百齡道長如此厲害,可是師承靜思?”
“這……自然不是,公主莫要尋在下開心。”
“靜思道長為前朝人士,誕辰距今已有百年;恩師此舉不過是想效仿先人。”他頓了頓,聲音夾雜着一瞬苦澀,“三十年前家師仙逝,嚴某隻能靠他留下的劄記摸索,吃了不少苦頭。”
喬妤扼腕歎息:“聽聞煉丹初學時極易炸丹,似乎是頗為危險的狀況。道長可曾遇到?”
“自然。”
似乎突然來了興緻,少女把臉湊近,漆黑的瞳孔映着對方的臉龐:“威力如何?興許……能将木闆粉碎吧?”
“煉丹爐均是銅制,炸丹也往往隻是發出聲悶響。至于其他的,貧道并不清楚。”
“那便罷了。”喬妤聳肩,爽快地跳過話題,“畢竟還有其他傳言亟待解惑——”
百齡摸不清她的底,輕輕摩挲了下手指,眉眼間籠罩着薄薄郁氣。
“聽聞靜思道長雖以煉丹聞名,但野史中記載,堪稱出神入化的易容術才是她最為擅長的。”
“本宮有位朋友混迹江湖多年,他說這易容術幾乎從未有人有幸目睹……既然尊師推崇對靜思道長,應該對她了解頗深。恕本宮冒昧,相關傳言是否屬實?”
“簡直是無稽之談。”百齡憤憤不平地拍了下桌子,瓷制的茶具咣當跳起,一如他不平的心緒。
對面的少女噗嗤一聲笑了:“怎的如此激動?莫非道長也是靜思的推崇者?”
他讪讪低頭:“那倒談不上。”
“這便奇怪了,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問題,道長的反應倒是出乎意料……你在緊張什麼?”
不等他回答,喬妤捧起瓷盞呷了口茶,淡定自若地轉移話題,“甚是不錯。湯色清亮,齒頰留香,同宮裡的雨前龍井各有千秋。”
“京城的氣候養不出此等上品,道長又是從哪裡尋來的寶貝?”
問題跳躍得過快,明顯打亂了百齡的思維,如一隻高明的貓把老鼠耍得團團轉——頗有一種捉襟見肘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