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不是當初的你。當看到父皇對大哥的誇贊,看到他被立為太子的時候,當真沒有怨恨過‘他’?”
喬妤語氣尖銳,卻字字珠玑,如鬼魅般能洞悉人心,“若當初那宮人沒有對你縱容,得到父皇青眼的,會不會就是你了呢?”
“不……”蕭煥遊的聲音隐約有些顫抖,他勉力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
“可‘他’已經不是‘他’了——”
“在一年前的時候。”
喬妤擡起手臂,展開潔白的帕子,鋒利的刀片靜卧其上,劃開了他最後一道遮羞布。
“住着隔間,做着不起眼的工作。這樣的人即便被頂替了,又有誰會察覺?”
語氣中凝着肅殺,她瞳孔裡閃過的寒意比陰雲下的冰封湖面更冷,“是你讓‘他’殺了‘他’。”
“别開玩笑了。”他織錦寬袖下的指尖在微微顫抖,仿佛即将噤聲的秋後寒蟬,“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面孔。”
“多虧這家夥出現,才讓本宮長了見識……”喬妤拽過刑架上血肉模糊的囚犯,耳後潰爛的皮膚在燈下看的分明,"可惜刑鞭太利,再怎麼巧妙的易容術,也在一個時辰後脫落了。”
喬妤瞥了他一眼,那是種高高在上看穿所有的淡漠。就像貓咪戲弄爪下的老鼠,打心底裡知道他無路可退。
像被如血殘陽照耀着的蕭索草原上刮過的秋風,目睹着植被日漸枯萎,蕭煥遊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經無力回天。
千言萬語終究化為一聲歎息。
年輕人筆挺的脊梁似乎在瞬間彎折下去,薄涼的唇瓣微微顫抖着,“我沒什麼好說的。”
當認下自己“共犯”的身份,一切塵埃落定。但他竟感到久違的輕松。仿佛再不必穿上那件不合身的皮套,在這個吃人的地方進行盛大而荒蕪的表演:
妹妹說的沒錯。
很久之前,在目睹父皇對大哥的誇獎,在母妃日複一日的唠叨後,他對幼年時陪伴左右的宮人逐漸失了耐性,甚至隐隐心生怨恨。
雖然明白德妃隻是想憑借子嗣與皇後争權,但在耳濡目染下,那個将他除之為快的念頭,曾一度浮現在腦海。
出乎意料的,這一天猝然降臨了。
殷紅血液染紅冷宮枯井,宣告着一個鮮活生命的終結,蕭煥遊手腳冰冷,卻沒有收獲想象中的那般快感。直到擅長暗殺的劊子手沙啞着聲音催促,他才驚覺大夢初醒。
礙事的袖袍沾了血,在慌不擇路的逃竄中竟與荊棘纏繞在一起,仿佛他的名字,終将與這位卑劣的儈子手糾纏不休。
身後人不耐煩地嗤笑,示意蕭煥遊先走,剩下的一切由他善後。
東方泛起青白,陽光終将灑滿這塊貧瘠的土地。他逆光回眸,看着殺手罵罵咧咧處理枯井處的斑斑血迹,将宮内最為純善的品質踩到最肮髒泥濘的土地裡。被徒手掰下的荊棘裹着沾了血的錦緞,仿佛光鮮外表下的醜陋靈魂。
停頓片刻,他将身子蜷縮進冷宮的陰影裡,任灰暗将自己吞沒。
現在後悔麼?
不,當然不會。
他聽見内心有一個聲音回答——
即使時光倒流回那日的深夜,上天賜予你重來的機會……你還是會殺了他。
*
“殺你的人,是我雇的;在藥膳湯裡下毒,也是我的主意。”事情既然已經敗露,蕭煥遊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索性承認了所有的罪行。
“他麼……”少年的視線略過狼狽不堪的男人,一筆帶過,“不過是拿錢辦事。”
“本宮不蠢。”少女眼中哪裡還有半點溫吞,“派人殺我的,不是你。”
注視着藏拙許久的少女,他冷靜地轉着扳指,“但如果你成了alpha,會阻擋我登上那個位置。”
“哈?”似乎被他的口不擇言逗樂了,少女的眼角沁出淚花,“你若是真的存了那樣的心思,如今隻會擺出受害者的姿态,把一切源頭歸咎于他人逼迫。”
聽她突然提到自己,殺手擡眸,沒什麼情緒地輕嗤一聲。他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手指,似乎是在緩解自己的緊張。
“如果你沒有急着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本宮也許會相信幾分。”喬妤慢條斯理地陳述着,明眸善睐的桃花眼已經洞悉所有。
“他們做出了什麼許諾?才能讓你心甘情願攬下一切罪責,不惜付出生命。”
蕭煥遊心頭一跳,他注意到了,對方用的是“他們”,而不是“他”……
“很意外?”喬妤沒有放過他表情細微的變化,光将她的眉眼映得更為深邃。
“殺溫疏桐,既得利者顯然是國師,但他前陣子才被父皇敲打過,恐怕不願在風口浪尖親自铤而走險。”
“至于一年前本宮遇刺,與國師沒有任何利害相關……即便他參與其中,也必定不是主謀。”
流蘇墜下的珠玉随着她的腳步搖晃,仿佛暴風雨前飄搖的樹葉,落到地上發出咔嚓的脆響。
“當你把這兩件事的責任主動包攬,就已經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