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止于身後。
喬妤正倚着斑駁磚牆把玩匕首,寒光在她指間如銀蛇般遊弋。月光斜切而下,将她半邊面容隐在陰影裡,倒顯得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格外瘆人。
蕭煥遊一怔,心髒莫名開始狂跳。
他突然覺得,今晚貿然出現在她面前,也許并不是什麼正确的決定。
昏暗的環境中,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隻覺得她十分危險,像蟄伏于黑夜的兇獸,随時準備給予獵物緻命一擊。
“别胡思亂想了,記住今天來的目的。”
随即,他定了定神,深呼吸。
天牢的空氣潮濕陰冷,輕易地順着鼻腔鑽進熾熱的呼吸道,沖淡了焦躁的情緒。
不過是把玩手邊物件罷了,他安慰自己——
即便收到了赝品作為禮物,最終也隻是輕聲細語地反過來安慰對方;即便被迫與粗鄙賤民共處一室,最終也隻是沉默着迎合。
他的妹妹善良得像溫吞的羔羊;反倒是自己思慮過重、草木皆兵。
“他曾經在我手底下辦事,但之前因為得罪母妃,在反省半年後,最終被安排到禦膳房去。”
蕭煥遊的态度稱得上是謙卑了,與平日裡那個打诨插科的浪蕩子判若兩人,“聽說他犯了事,我親自打聽許久,才知道是得罪了妹妹。”
“你是來道歉麼?”少女語氣淡淡回應着,目光卻未曾離開指尖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沒錯。”他并不在意對方的刻意無視,心道那不過是在鬧小脾氣罷了,“是我先前對下人疏于管教,才壞了妹妹心情。”
喬妤嘴角浮現笑意,似乎是在嘲諷前日裡他的大言不慚:“玉簪是怎麼交代的原委?”
蕭煥遊有些吃驚地瞧了她一眼,但轉念一想,的确,除了毓秀宮的大宮女,恐怕沒人能為自己指出她此時的位置。
她能猜出自己的行蹤,倒也不奇怪了。
“玉簪姑娘那時有些含糊其辭,隻是提到了‘對公主大打出手’之類的描述……”蕭煥遊頓了頓,有些猶豫,“但妹妹興許是沒有受傷的,何必把事情做得如此興師動衆?”
“呵,”漫不經心地牽了牽嘴角,少女收刀擡眼,“難得見你為人求情,本宮倒是有些心軟了。”
聞言,蕭煥遊不敢放松警惕——畢竟她隻有在心情極壞時,才會使用這種自稱。
“這次恐怕不行。”
冰冷刀鋒還帶着地道的濕氣,突然抵上他喉間,直面死亡的恐懼讓蕭煥遊手腳冰涼,竟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燭火爆開一簇燈花,映照在喬妤眸中,燃着異樣的光:“皇兄可知,他的目标,是本宮的性命?”匕首順着頸動脈遊移,冰涼的氣息仿佛絲絲蛇信,“就像現在,隻要稍一用力——”
他瞳孔驟縮,反駁先于理智脫口而出:
“怎麼可能!”
喬妤輕嗤一聲悠悠收刀,望着他,卻隻是笑。但那彎起的眉眼隻是簡單的肌肉動作,分明不能從中看出分毫的信任與愉悅。
手心漸漸被汗水沁濕,蕭煥遊咽了咽唾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你過于在乎他了,甚至想保他全身而退。”喬妤看着他,眼中漾起嘲諷與憐憫,“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會為下人做到這種地步?”
“哈……”他笑得有些大聲,卻最終倒退半步,虛虛靠在鐵栅欄上。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喬妤望着他,不置可否。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裡,“自幼時起,母妃便希望我能勝過大哥,但我沒有他的頭腦,一再讓她失望。所以,作為玩伴的貓便成了母妃的遷怒對象。”
“理所當然的,我們起了争執。”
似乎是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他在這裡做了短暫的停頓。直到聽見期望中的那聲回應,才聲情并茂地繼續講述下去。
蕭煥遊擡手指向被五花大綁的‘閹人’,似是有些傷感,“他在那時還是我身邊負責起居的宮人,因為替我求情而得罪了母妃。經過一番折騰,最終被安排到禦膳房……我對他,心裡一直是存在愧疚的。”
講述完畢,他抿了抿嘴,垂首做出最為無辜的模樣,企圖博得同情。
在良久的沉默時光裡,喬妤始終淡淡注視着他,一言不發。
今夜月光澄澈,一切黑暗都将無所遁形。
“此事定有誤會,這般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會對妹妹起殺心。”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蕭煥遊幾乎挂不住臉。他咬緊後槽牙,死死盯着地面:
隻要熬過這關,他就可以買通獄卒将人……
“你很擅長講故事,差點把自己也騙了過去。”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女孩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譏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