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甯宮内,端坐在主位的女子年過半百仍風韻猶存。做工複雜的镂花長簪斜插在九鬟仙髻上,流蘇随着她與宮人的談笑簌簌輕顫。
忽聽得門樞吱呀,緊接着就是一陣寒氣湧入——看着長孫被凍得泛紅的耳尖,太後無奈搖頭,眼底泛起漣漪。
“怎的這麼急?”少年行禮的動作被她擡手止住,“炭盆邊上暖暖,當心凍壞了臉。”
話音才落,太後倒是先反應過來:這般口吻,原本是常對着那古靈精怪的小孫女說的。
蕭懷瑾喉結滾動,低垂着眉眼:“方才孫兒才去了毓秀宮,妹妹擔心身上的藥味沖撞祖母,希望痊愈後再來慈甯宮小聚。”
“妤兒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可惜偏偏遇上……”她長歎一口氣,不忍再說下去。
在宮裡,極少能養出像她這般有靈氣的小孩,但這場無妄之災過後,恐怕也不會同之前一樣了。
蕭懷瑾沉默不語,隻是幅度極小地颔首。
雖然祖母不提,但在大部分人看來,在這次的事件中,自己也有着極為重大的嫌疑。
“好孩子,哀家相信你。”大概是看出他情緒低落,太後也沒有強求,“既然妤兒都這麼說了,那便順着她的意思吧。”
言罷,太後擊掌三下,六位宮娥手捧托盤魚貫而入。
“哀家年紀大了,不知道如今的小姑娘喜歡什麼。等哪天來了慈甯宮,再問問也不遲……事先準備的就送過去吧,正好作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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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竟然騙本宮這麼久!”貴妃凝脂般的臉上染紅霞,嬌俏的眉眼微微豎起,“當初向她老人家讨要時,怎麼都不肯承認還留了月華錦。”
喬妤玉筍般的手指落到錦緞上撚了撚,細膩溫軟,确實為上好的佳品。
“這個名字真好聽。”她歪了歪腦袋,“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若穿着這料子站在月光下……”貴妃撫過錦緞,仿佛有粼粼水波在她掌心流動,"料面會泛起漣漪般的銀紋,像把整條銀河裁成了衣裳。"
她陷入回憶,重提舊事時的嘴角不禁揚起,
“十幾年前,那些高門顯貴家的小姑娘,總在正月十五前吵吵着要買到月華錦,以便在逛花燈時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不過如今,它成了有市無價的珍品。除了皇室,恐怕極少有人能拿出這麼一大塊的料子。”
“若五年前溫家……”
貴妃自覺失言,蔥白的指尖蓦地縮回,像是被灼傷了手。護甲磕在檀木案幾上發出脆響,驚得侍立在側的宮娥們齊齊垂首。
“溫家發生什麼事了?”喬妤很快就抓住了話語中的關鍵信息,“既然擁有能讓天下人都念念不忘的料子,恐怕不是家道中落那般簡單。”
“妤兒,你年紀還小。”笑意漸漸隐去,貴妃反常地避開目光,“這種事,就不要刨根問底了。”
“可是……”
“妹妹!”大殿門口處,忽聽得一道男聲。
看到屋内衣裝華貴的另一人,蕭煥遊停下腳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原來貴妃娘娘也在,我倒是來得不巧。”
“既然煥遊來了,本宮便不打攪你們年輕人。”貴妃施施然起身,沖兩人笑了笑,“不用送了。”
香爐吐出最後一縷青煙,少年“啊呀”一聲,連忙讓宮女幫忙續上。忙碌的身影斜斜擋住了光,錦緞驟然黯淡,在暮色中泛着幽幽冷光,恍若深秋寒潭。
“二哥有什麼事?”喬妤收回目送貴妃的視線,面上浮起恰到好處的疑惑,“幾個時辰前,不是才來過麼?”
少年陪着笑:“聽說太後娘娘特意為你備了禮,托大哥送過來。”
“所以?”
喬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意思很明顯:兩手空空,是怎敢大談送禮一事的?
“我……”
蕭煥遊被她看得無地自容,耳尖頓時燒得通紅。他正要辯解,忽聽到環佩輕叩的聲響——
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蕭懷瑾來了。
來人嗓音清清冷冷,帶着歉意,吩咐身後衆人将物件放在喬妤面前,随後蕭懷瑾指尖輕挑,血色珊瑚在西斜的日光中泛起豔麗光澤。
“這塊石頭是去年國師送的生辰禮,想着珊瑚安神,孤便吩咐人把它雕刻成這般模樣……隻是沒想到,竟比皇祖母送得還晚些。”
通體鮮紅的雞血石幾乎沒有半點雜質,被細細雕刻成珊瑚模樣,連紋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喬妤微笑着禮貌道謝。
她對γ星系了解的程度尚淺,對寶石更是沒有概念,但這塊石頭在設計上的巧思顯而易見,想必花費了送禮人許多心思。
“好大的手筆!”身旁的蕭煥遊明顯是識貨的,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前幾日大哥向我打聽刻石匠,還以為是要用于布置東宮,沒想到竟是給妹妹準備的。”
“孤聽說你在用完膳後立即出了宮,也是來送禮的麼?”蕭懷瑾看向他,客套地誇了幾句,“能讓你如此上心的東西可不多見。”
話音落下,屋内的兩人都罕見地沉默了。
暗暗咒罵了一句賣家不守信,蕭煥遊額角滲出細汗:“這次的價格是以往的兩倍多。但等到買回來,才從秘書監的人口中得知……是個赝品。”
“德妃娘娘早就因為你買過許多字畫赝品頗有微詞,但往往不輕易動怒——畢竟都是些無關緊要小事。”蕭懷瑾歎了一口氣,壓抑着怒火,“但這回你怎麼還要出纰漏?”
蕭煥遊眼神閃躲,小聲地解釋:“那人說,這回的畫是何清先生的 《金絲牡丹圖》。在衆多花卉中,妹妹是最喜歡牡丹的……”
“那也不是你弄巧成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