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啊陸哥。”齊若民抱了個拳,給經理發微信去了。
萬嘉旅吐了好一會兒,感覺整個人汗毛都豎起來了,他也不想回去卡座了,坐也坐不住,他搖搖晃晃地往後面走,這酒吧邊上就是酒店,齊若民在這兒已經開過房了,萬嘉旅順着電梯閉着眼睛房卡也找不着,對了眼好幾次找到了房間。
窗外大雨傾盆,電閃雷鳴,現在是晚上九點。
電視機裡電台的女主播聒噪地重複:「今年第6号台風‘貝碧嘉’強熱帶風暴級今天16時中心位于林港境内,受台風低壓環流影響...」
「請注意防範大風對高空作業,交通出行...」
萬嘉旅給自己倒一杯熱水都費勁死了,他又去馬桶吐了一遭,起來洗臉的時候恨恨地想,今天那個陸總實在太能耍花頭,吃飯的時候就明裡暗裡地意思還有好幾家目前能投,齊若民也有事沒事地發個微信,這兩好像在那做戲呢。
從前萬嘉旅覺得自己應當是喜歡聰明人的,再不濟也是他津甯見過的大佬一樣信口雌黃或者是張嘴就來,但是林港随便來一個雜牌小子就弄得萬嘉旅有點煩,把話裡外裡的繞好幾圈。萬嘉旅睜着眼睛看天花闆,他想要不說謊,不繞圈,不費腦的溝通。
在他的這麼多年的印象裡,人品端正且待人踏實可靠的就那麼一個人。
他有點窮,有點蠢,有點正。
萬嘉旅這段時間屬實是有點精神不太好了,年紀還不大就開始憶往昔了。
夢裡的人能長生不老嗎。
你夢裡的人是我嗎。
從前萬嘉旅說,要你的春夢是我。
現在的萬嘉旅撇笑抽煙,恐怕噩夢還是我。
真是對不住了紀老師。
可是我隻有這個條件,我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了,我不可能跟你真的去住租來的房子,我不可能穿廉價打折的棉衣,我不可能把我爹氣得再進一次急救室,你是醫生,要是你看了他的片子,可能也會勸我不要弑父。
要是我沒有錢,我們還會有緣分嗎。恐怕好難,也許在最開始我都不可能遇到你,我上不去你的學校,也不可能讓你駐足,我除了錢就剩下一堆的臭毛病了。流連于聲色犬馬之間的感覺其實也沒那麼爛,起碼有的是人哄我高興,他們的嘴比你的靈巧能說多了,你一個結巴肯定招架不了。
本來就應該漸行漸遠無此書,現在想來,我們從來也沒真的合适過,我理解不了當時你無家可歸時心酸的萬分之一,還為你感恩又如水的眼睛樂此不疲。
萬嘉旅吸了一口煙,腦子裡開始暈眩。
其實哪怕我沒有作惡,想來你也會失望我對你不堅定,不肯舍棄這些你覺得不重要的東西反正就是俗人心性。我也聽趙騁說,說你們院裡有不少人對你青眼,肯定你應該會有更好的未來。
有敲門聲。
——
淩晨的時候齊若民打發了個人來照顧他。
來的人乖乖的,在衛生間洗毛巾,他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他垂着眸子,似乎感受到了萬嘉旅的目光,有點不自覺地舔唇。
他蹲在沙發邊上低頭用熱毛巾給萬嘉旅擦拭手臂,萬嘉旅眯着眼睛把煙吐在他臉上,他有點兒想咳嗽,憋得臉有點兒紅。
萬嘉旅在津甯找的姑娘有時候晚上睡覺也幹不了什麼了,他感受過從後面被人結實的胸膛緊緊貼着的懷抱之後就開始疲乏了,但是那樣的安全感似乎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上來。”
“抱我一會兒。”
男人的臂環被他自己摘掉,他同他擠着擁擠的沙發,萬嘉旅窩成一團,身後的男人想蹭在他的後頸,但是被萬嘉旅的手推開。
萬嘉旅又不想被抱了,有點兒他媽的惡心呢。
萬嘉旅窩進了被子裡睡覺,他有點兒犯困。
“你給我叫個粥。”
“…要,南瓜粥吧。”
“錢在桌上,都拿了吧。”
萬嘉旅阖上眼皮,他連燈都不關。
外面的強降雨還在下,發瘋的車子都在報警,吵得人不眠。萬嘉旅半夢半醒的,看着外面的雨幕,此刻都不知道抽煙抽昏頭了還是喝酒喝昏頭了。
沙發也叫他自己吐了,還弄上了毛巾上的水。
“我不睡了,你睡床吧。”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來的人他怯怯地看着自己萬嘉旅有一絲不知道哪來的憐惜,似乎看着他都能看見某某的過去。
萬嘉旅在五年後再次見到紀榆的場面來得令人不解。
萬嘉旅穿着睡袍,衣衫不整,他趿拉着拖鞋去開門拿粥,打開門的時候跟做夢似的。
他似乎穿越了時光與台風,像個投影一樣出現在面前,萬嘉旅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門,好像他媽春晚魔術表演。
紀榆渾身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萬嘉旅的眼神流連在他右耳耳骨的細小耳釘上,他似是瘦了不少,料峭得讓人懷疑是不是生病了。
他沒有穿從前萬嘉旅嫌棄的爛衣服,哪怕是淋雨了也能看出來他的風衣被收拾得毫無褶皺,他接受着萬嘉旅的打量,拎着藥箱的手都不自然地握緊了,不知道多久沒睡他的眼睛發紅,另一隻手緊緊地捏着手機,上面的壁紙似乎還是那張照片。
萬嘉旅眨了眨眼睛,隻對上他欣喜的眼神,他似乎有話要說,剛啟唇床上的人緩緩探出頭來,後退了半步鼻尖的雨水滑落,不可置信地看着萬嘉旅,又摘下眼鏡,似乎有點兒鬧脾氣地甩了一下,重新戴上他窘迫地别過頭去。
“你跟蹤我啊?”萬嘉旅裹了下睡袍,把門掩上。
走廊裡的地毯上滴答滴答地滴水,臨窗呼呼的風吹,驚雷還在發作,暴雨席卷的時候好像人的神經都會變得脆弱,二人對峙的時候紀榆的眼角似乎都止不住的抖。
“你,你,”紀榆的胸膛起伏,窗外連垃圾袋都飛起十萬丈高,“他是..他...”
“你想說什麼?”萬嘉旅就裹着睡袍,抱着胸靠在牆上,“他是誰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我給你什麼解釋?”萬嘉旅不屑地說,“你都看見啦。”
他用手臂擦了一下眼前要落下的水,他似乎有點兒發抖,他的喉結翻滾,他皺眉似乎比當年無家可歸還要茫然。
“房子,我舉報的。”
“助學金,我舉報的。”
“你爹,我送進去的。”
“我跟你,就是玩,萬哥不想玩了就不玩。”
“什麼東西,還敢跟蹤我。”
“啪”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萬嘉旅的臉上,指尖刮過人的瞳孔,耳膜嗡嗡作響,等萬嘉旅舔舐着嘴唇再醒神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壓在他心上的那塊結結實實的大石頭終于從懸崖的山頂滾落,他哆哆嗦嗦地給自己點煙,腮幫子都發燙,這哥們左手打人還這麼痛。
同一時刻,二人都松了一口氣,一口吊了三年的氣。
萬嘉旅把床上的人趕走了,手機在這個時候開機。
開門的時候看見了門口的藥箱,他不解又失神。
萬嘉旅神志不清地看着自己給紀榆的轉賬,在八個小時之前。
萬嘉旅點開他的朋友圈,還是那句:
好想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