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子~”
“小存?”
“意存。”
……
“溫意存,你好了沒有!”
溫庭雪已經在門口等了好幾十分鐘,實在忍不住了。也不知道溫意存磨磨蹭蹭在房間裡幹什麼,每次非得把她惹毛才肯老實出門。
“來啦來啦!”
溫意存連鞋都沒好好穿,抓起相機就慌裡慌張跑了出來。
她有預感,再不出現,母親大人一定會拿着掃帚沖進她房間的。
“你在屋裡頭磨蹭什麼呢,是不是又睡晚了?”
母女倆本來定好今天中午去隔壁祿宅遊園會看燈,順便吃個午飯。
結果都已經一點了,溫意存才剛剛起來。
“沒有沒有,我準備東西呢!我在網上約了個約拍,人錢都付了,我總得置辦好東西不是。”
溫意存是絕對不會讓母親大人知道,自己由于各種無法言明的原因,一直到早上5點才睡,最後到點起不來,甚至連鬧鐘和電話的聲音都沒聽到。于是,這會兒她選擇快速轉移話題。
“媽,昨晚你有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嗎?”
歸霞村就那麼巴掌大點的地兒,哪怕是野貓撓了下家狗,隔天都能傳的滿村皆知。溫意存心裡琢磨着,憑溫庭雪搜集情報的本事,估計這會兒已經把情況摸得透透的了。
果然,溫庭雪一聽完,立馬就把注意力從自己女兒身上撤得幹幹淨淨,開始叭叭昨晚的救護車。
“害,你說救護車啊,早傳開了,是木春,就迎春她弟。突然間發病了,準備都沒給人準備下,把迎春奶奶也吓得暈過去了,得虧迎春發現及時。我記得這小子先前就有過一次,還以為治好了,沒想到還是這樣。菜花娘說,可能是後土娘娘的庇護到頭了。”
溫庭雪一個勁兒地說着村裡頭那些故弄玄虛的推測,溫意存也不聽,自顧自陷入了沉思。
時木春?
她和時木春剛見過面,明明好好的一個人,除了膽子小點,個子矮點,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啊。
難不成……
溫意存突然想起時木春之前提過,活人在釋境裡呆太久會損耗生氣,但是自己出來之後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啊,難道是因為時木春本身底子太差?
“想什麼呢!趕緊走吧!”
溫庭雪見女兒又莫名走神,隻能沒好氣地把她拉走。
***
祿宅,也叫盧宅,就在歸霞村的旁邊。這個村子是以盧氏家族為核心發展起來的,盧家人世世代代聚居在此,建造了規模宏大、堪比皇宮的宅院。一開始,祿宅還不叫祿宅,沒有名字,隻是個私人宅邸,後來規模漸漸大了起來,旁人叫着順嘴,久而久之,就都喊它盧宅了。
盧家雖說家大業大,但實際上人丁并不怎麼興旺,後來要給村子正兒八經取名時,盧家族長為個好兆頭,特地請了算命先生來參謀。那人告訴盧家,單以姓氏入名,雖顯親緣,卻少了天地靈氣的庇佑。
就說這盧字,上為‘虎’,下為‘田’,虎踞田野,雖顯剛強,卻難免孤高,恐無法聚攏四方之氣,綿延子孫福澤。
盧家人為了這事兒,花了不少錢,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最後才定下村子叫“祿宅”這個名兒。
至于為什麼換了個“祿”字,也還是從綿延子嗣這方面考慮。
“祿”這一字,上為“示”,下為“錄”,“示”乃神明之象,寓意天賜福澤;“錄”為記載,象征傳承與延續。“祿”與“盧”同音,暗合天意,既能承接盧字的根基,又能引天地福祿之氣入村。
如此一來,虎得神助,田得雨潤,村子必能人丁興旺,福祿雙全。
盧家人聽完大喜,欣然采納,正式将村子命名為“祿宅”,以求世代興旺。
隻不過,這麼多年下來,附近好多人都叫順口了,到現在還是習慣盧宅,盧宅地叫着。
祿宅面積不算大,主要圍繞十三府展開。說是十三府,其實就是一片集中在一起的小建築群。這裡頭最出名的,還得數德順堂裡供着的那盞珠燈。
這燈有些年頭了。民間一直流傳着些說法,這珠燈有靈性,能辟邪,還能在預知吉兇、綿延子嗣方面起特殊作用。雖說聽着挺玄乎,可幾百年了,大家都這麼說,傳着傳着也就當了真。
前幾年祿宅遭了一場大火,珠燈被燒毀過一次,但偏偏大火就燒了這一處,其他區域皆無波及。
雖說火勢兇猛,但實際上,最後也并無人員傷亡。看上去,這大火就跟專門挑了時辰一樣。
于是,後來就有人說,這是珠燈顯靈,故意引火燒身,替盧家人擋了災,順便點撥點撥盧家後人,是時候考慮考慮這些古建築的保護問題了。
這些話頭聽着扯淡,可架不住就是有人信。
這也直接造成了——珠燈雖糟了火劫受損,來拜燈的人反倒與日俱增——這樣的局面。甚至有不少外鄉人專門拖家帶口地來一趟,就為在堂前磕幾個頭,塞幾百塊錢,向燈神求子求福。
按着懷魯方言,德順和得孫同音,很多老人家迷信,都說“多來來德順堂,德順德順,就能得孫”。這話其實一開始是鄉鄰們用來埋汰盧家人的玩笑話,也不知怎麼突然就傳開了,還變了一層意味,給盧家人帶來不少香火錢。
可盧家人并不稀罕這筆橫财。他們這樣的大家族,世代簪纓,權柄在握,自然不會被這點小錢打動。對他們來說,最看重的還是祖宗的基業,名聲這些個東西。
德順堂那盞珠燈已經供奉了幾百餘年,相當于是盧家牌位、祖宗魂靈在世一樣的存在。要是真在他們這一代出了閃失,那可就是千古罪人,死後都無顔面對祠堂裡的列祖列宗。
經此一劫,盧家上下如臨大敵,連同鎮上、縣裡都緊繃了弦,開始重視起古建保護。
這些年苦心經營下來,祿宅已經列入國家4A級景區,再加上先前流傳着“北有故宮,南有祿宅”的名頭,客流量越來越大,景區花樣也就跟着變多。
今年正好是珠燈修複的頭一年,四裡八鄉的民衆,還有大老遠趕來的遊客,都巴望着來沾沾喜氣,湊個熱鬧,真就比年節時的廟會還要紅火三分。
母女倆開着車四處晃悠找車位,費了好大勁才把車停下。
溫意存從僅有幾指寬的車位縫隙裡艱難地爬出來,正準備狠狠吐槽一番。結果嘴都還沒張開,眼睛先被迷住了。
就見不遠處,十三扇雕花槅門盡數敞開,千百盞宮燈熠熠齊燃,照徹十裡長街。
明滅的燭火在太湖石疊就的假山上流轉跳躍,将遊人的影子投在木窗上,忽長忽短如皮影。随處可見的錦鯉小燈在人群頭頂遊弋,還有孩童舉着兔兒燈滿街奔跑。八角亭裡飄出評彈的吳侬軟語,姑娘們穿着各式古風華裳,織錦裙裾翩翩,拂過青磚地面,步步生香。
有人俯身放蓮花燈,指尖觸動湖水,漫開重重漣漪,蕩碎了檐角宮燈的倒影。
霎時間,滿河都是搖曳的紅月亮。
燈火輝煌,人間天上。
“這就是開放的祿宅十三府啊!真的和電視劇裡放的一樣,之前路過也沒這麼震撼啊。”溫意存仰頭望着眼前巍峨的古建築群,忍不住感慨。
“氣派吧!”溫庭雪挽着女兒的手臂,眼中泛起懷念的波光,“我們年輕的時候,這個地方都是約會的時候才來的。不過,那時候你爸跟我說,其實祿宅本來應該有十四府!”
溫意存最喜歡聽舊聞轶事了,尤其是那種神神鬼鬼不着調的東西。她正豎着耳朵等下文呢,溫庭雪突然不說話了。
“媽!”溫意存急得跺腳,一把抓住母親晃動的胳膊,“你繼續說啊,别賣關子行不行!為啥現在隻有十三了?”
溫庭雪無辜地眨眨眼,從手提包裡掏出小鏡子整理鬓角:“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告訴你啊。”她抿嘴一笑,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當初約會光顧着看你爸那張臉了,哪還聽得進這些。”
說完,她促狹地擠擠眼,神秘兮兮地加了句:“反正這燈有靈性,我和你爸就是在這兒成的,你抓緊拜拜,說不定一出來錢和男人就主動送上門來了,不拜白不拜。”
溫意存想到自家老父老母一吵架就冷戰然後把她當傳聲筒使喚的畫面,就忍不住翻白眼,偷摸尋思着這燈還是少靈驗的好。
她招呼着溫庭雪擺好姿勢,撸起袖子準備在大門口給她美麗的母親大人好好拍上幾張,不想剛一咔擦一聲,溫庭雪就歪了身子。
“婷婷,你怎麼在這兒!”
“雪?哎呀!我就說這麼那麼像你,趕緊過來看看。”
合着這是碰到老熟人了!
溫意存看看相機裡模糊的影像又看看前頭聊的正開心的媽媽。
最終,放棄了讓媽媽配合擺姿勢的念頭。
還是先不拍了,媽媽的照片随時都可以拍,但媽媽的老朋友卻不能常常偶遇。
于是,她熟練地戳戳溫庭雪的肩膀,默默退開。
溫意存非常熟悉這個流程。
從小到大都這樣,隻要媽媽在路上遇到熟人,一時半會兒是肯定脫不開身的。
所以,她必須要找到自己的樂趣。
給自己一個消遣,也給媽媽一個空間。
當然,她之所以能做到這麼通情達理,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心裡藏着對媽媽不為人知的内疚。
小時候她不懂事,也不懂人。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媽媽的朋友,總是好久難見,為什麼她們之間總有那麼多話說。
似乎總想要在這一刻,把一輩子的事情都說完。
她以為媽媽的生活裡隻有自己也應該隻有自己,所以一直不耐煩地催促,拉她回家,拉她買玩具。
她不喜歡媽媽和别人說話。
媽媽和她的那些朋友說話時,總會變得很奇怪,身上會突然出現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女人。
鋒利,張揚,帶着侵略性。
她不認識,隻是本能地害怕,害怕失去媽媽,害怕那個女人占據媽媽的身體後,就會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