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拼命搖着媽媽的手，說回家，回家。

其實，她不是真的想讓媽媽帶她回家，她隻是想把媽媽帶回家。

帶回到爺爺奶奶身邊，帶回到她和爸爸身邊。

她要把媽媽，帶回到原本一成不變但足夠安全的生活裡。

她覺得，這才是媽媽該待的地方。

回家後，她又和爸爸共享這個秘密，并在後來的每一天，用自己的□□監視媽媽的靈魂，為媽媽的安分守己加固了雙重保險。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多年，直到長大後的某一天，她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重影。

在把媽媽拉回家的許多年後，她才終于看清，當年突然出現在媽媽身上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她又一次感到害怕。

隻不過這一次，她沒再想把媽媽帶回家——

因為，媽媽已經學會自己跟她回家了。

她再也不用害怕自己會失去媽媽。

媽媽，已經徹底失去自己了。

***

雖說是中秋遊園會的最後一日，但這場面依舊熱鬧的緊。溫意存拿着相機，這兒走走，那兒看看，瞧見有意思的就“咔嚓咔嚓”拍個不停。

她在網上跟人約好在福花弄碰面，眼下距離正式拍攝還有半個多小時，可以再逛逛。

她很享受這種沒有目的的閑逛。

因這聶小倩和甯采臣人鬼戀的故事在懷魯鎮太過有名，這次遊園會特地弄了個“倩女幽魂”專題，很多人都有備而來的，愣是把這場子變成了大型cosplay現場。

這會兒，溫意存就被一群聶小倩、甯采臣，還有黑山老妖給圍在中間了。其中混着幾個搞錯劇本的白娘子，倒也不算太違和。因為，溫意存很快就注意到——後頭有人更奇葩，直接把《紅樓夢》搬來湊熱鬧。

關鍵是，模仿林黛玉就模仿好了，偏偏那人還不按常理出牌，仿得绛珠仙草。

她套着個綠油油的玩偶服，走來走去的，頭頂那根蔥一樣的草也搖擺來搖擺去，真是讓人想移開目光都不行。

“快去看，德順堂點燈了！”不知誰在人群裡喊了這麼一嗓子。

“哈？點燈了？快沖快沖。”又有人跟着附和。

這一招呼，大家夥也不管别的了，無論聶小倩，白娘娘亦或是黑山老妖，绛珠仙草，都隻顧一個勁兒地往德順堂的方向沖。

人實在是太多太擠了，大夥兒手碰手，肩挨肩的，也不管旁邊人是誰，你推我，我推你地往前。

這也直接導緻了眼下的情景——本來這個甯采臣和那個聶小倩兩兩成對，可擠來擠去的，沒一會兒，身邊的聶小倩和甯采臣都換了人，黑山老妖也不知怎的和绛珠仙草牽到了一塊兒。

不得不說，绛珠仙草綠油油的玩偶服拉着黑山老妖從身邊經過的畫面，詭異中竟然莫名帶着幾分契合。

溫意存本來也想去湊個熱鬧，但實在被擠怕了，從人潮中掙脫出來後就立馬逃走了。

還是等人少些再來逛吧，這麼大的陣仗，她實在招架不住，反正也不差這一回。

她逆着人流，邊走邊尋摸能入眼的景緻。

在錯落的院牆上，一棵巨大的花樹映入眼簾，樹梢間隐約有紅綢随風翻飛。

那是福花弄的方向。

溫意存來了興趣。

弄堂兩旁的磚瓦爬滿了青苔，她沿着裂紋上蔓蔓青痕生長的方向，一路走近。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花香，像是從某個遙遠的春日飄來，與石闆深處滲出的潮濕氣息混合。

福花弄不算大，彎彎繞繞卻不少，她找了好久，才終于在白牆盡頭尋到了去處。

前頭青痕漸消，绯紅瑩白鋪開一樹繁花。

那老樹，看着也該有一百多年了，枝幹蒼勁，花穗如雪。最重要的是，那樹下面，還有一個人負手立着，一身白色長衫馬褂，背影清直如松。

溫意存屏住呼吸，腳步不自覺地放得更輕，她看不出，那人cos的是什麼，單從氣質來看，應該是個舊時的文人。

風乍起，紅綢在樹梢間翻飛得更急，粉白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為這個不期而遇的鏡頭添上了一層朦胧的濾鏡

溫意存心中一動，舉起相機，想要拍下來。

她剛要按下快門，就看見取景框裡隻剩下一棵孤零零的花樹，至于那人，早不見了蹤影。

人呢，是發現自己拍照所以溜走了嗎?

這也跑的太快了吧！

溫意存有些失落地放下相機，擡頭一看，那人正在原來的地方好好站着，紋絲不動。

???是自己的相機出問題了嗎???

溫意存拿起相機就開始調整焦距。可無論怎麼調整，取景框裡，始終顯示不出那個身影。

她看看那人，又看看相機，最終選擇拿自己的頭試一試。

下一秒，一個晴天霹靂。

相機上，她的五官非常清晰的顯示出來。

她的相機完全沒問題！

既然不是相機的問題，那就是這個人……不，不對，這個東西的問題了。

溫意存放下相機，心裡直發毛，為什麼自己隻是出來玩，就能碰到不該碰的東西啊。

她看着那個背影，想起上次給她同樣背影的太姥姥。

這個也是……釋嗎?

溫意存想走近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那人卻先轉過了身，朝她一笑。

“你是溫家的女兒吧?”

“你怎麼知道?”

那人看着溫意存的面容，又是輕聲一笑。

這個世上，也隻有溫家的女兒才會有和那人如此相像的魂氣了吧。

若不是今日親見，他當真以為是他來了。

他微微躬身，向她行了一禮。

“你好，我叫盧州月。”

“你好。”

盧州月目光掠過溫意存肩頭，似在尋找什麼，随後溫聲問道：“他沒同你一起來嗎？”

“啊?”溫意存一怔，有些莫名其妙。

見狀，盧州月收回視線，唇角噙起一抹淺笑:“我還以為他也會來呢。畢竟，他與平樂還是有一段交情的。”

“平樂?平樂是誰?”

盧州月聞言輕笑，同她說道。

“歡迎來到祿宅，希望你玩得開心。”

溫意存還想再問些什麼，眼前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這一次，是真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他出現就是為了跟自己打個招呼，然後抛下一大堆問題???

溫意存有些無語，為什麼今天見到的人都喜歡給她賣關子啊!

他口中的“他”指的誰?白長命嗎??

還有，那個平樂是誰???

這名字聽着像是女孩名，她和白長命有什麼交情嗎？

溫意存忍不住琢磨起來:最可疑的還是剛才這人，究竟是什麼來頭？難道也是社靈？

她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氣息，與白長命非常相似。

“溫知寒?”

溫意存有些恍惚，怎麼眼睛花了之後，耳朵也出問題了，總感覺有人在叫那個名字。

她甩了甩頭，結果那聲音卻越發清晰了。

“溫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