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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0:萬物歸土,生死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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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怎麼才能從這個燕子樓,回到老宅?”

白長命沒有回答,隻是忽然伸手,輕輕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微涼,像一塊浸在溪水裡的玉。

溫意存一怔,下意識想抽回手,卻又停住——這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儀式吧?

有了前車之鑒,溫意存不敢輕舉妄動。這位大仙行事向來随性,指不定這會兒又在琢磨什麼離奇花樣。

她擡眼看白長命,卻見他神色如常,隻是唇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這般反應。

溫意存正想開口詢問,可就在這一瞬,眼前的光影驟然變幻。

落在他們交疊雙手上的光影就從明黃色澤,變成了清冷藍調。四周的景象如同被水洗過一般,漸漸暈染出新的輪廓。

溫意存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然站在了熟悉的房間裡,青磚地上落着疏疏朗朗的窗影。

她早知道白長命神通廣大,卻還是在看到周圍的變化之後,忍不住感歎:“大仙。”

這是會讀心術吧!怎麼那麼湊巧,這個房間剛好就是她要找的。

溫意存的目光在室内逡巡,最終落在那個老舊的檀木箱上——外婆提到的那物件,應該就在裡頭。

箱子比想象中更沉,掀開蓋子的瞬間,一股陳舊的味道撲面而來。裡頭被塞得滿滿當當:各種繡線細針、發簪,糧票什麼的......

溫意存撥開雜物,指尖突然觸到一團柔軟。她捏住那東西的一角往外拽,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娃娃被拖了出來。

就在娃娃完全脫離箱子的刹那——

嘩啦!

幾十個小泥娃娃突然從箱底湧了出來,個個隻有拇指大小,豆子般噼裡啪啦滾落一地。還沒等溫意存反應過來,這些小家夥就跟彈簧一樣,齊刷刷彈跳回了原地。

溫意存有些好笑,視線重新落回手中的布娃娃。

布娃娃全身布滿了黴斑,看着髒兮兮的。

黑色粗線縫起來的麻花細辮歪斜地支棱着,上頭的紅頭繩已經褪色。娃娃的臉頰有幾處開裂,發黃的棉絮從破口處漏出來。雙腳光裸着,腳趾處的縫線綻開,線頭蓬亂地翹着,露出同樣發黃的填充物。

看着……就像,她在烏竹嶺見到的小玉。

溫意存心頭莫名生出一個想法來:

那個釋境裡的“小玉”,或許從來都不是外婆出生幾天就去世的妹妹,而是——這個娃娃。

時木春和白長命都說過,有靈之物必有念。

念不去,釋不散。

這個布娃娃是溫硯莊為女兒一針一線繡成的,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意全部都在裡頭了。

後來,它又成了溫香玉的玩伴。因為沒有見過妹妹長大的樣子,因為還來不及好好對妹妹,所以就把娃娃當做了妹妹,把本該對妹妹的愛全部轉移了娃娃身上。

她最初是在愛裡誕生的,後來又在愛裡度過了朝朝暮暮。

被愛滋養過的生命,怎麼會生不出靈呢?

這個娃娃,陪着溫香玉,送走一個又個至親至愛,度過生命裡至暗的時刻。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思念,不敢示人的絕望與瘋狂,最隐秘,最疼痛的部分,都在這裡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所有無人聆聽的苦楚滲進它的填充物,讓它從玩偶變成了某種更沉重的東西——

一個容器,一個見證,一個不會背叛的、疼痛的共生體。

從前它是妹妹的替身,後來又作為母親的象征,到最後,它成了溫香玉永遠回不去、再也得不到的少年時代。

溫香玉在對娃娃訴衷腸時,娃娃對于溫香玉的情感也在漫長的承受中,長出了近乎靈魂的東西。

在寂靜中與她一同腐爛,又一同重生。

所以,小玉才不愛穿鞋,才那麼想要姐姐教自己讀書,才會有那麼深重的執念。

在她單一的認知裡,“姐姐”,不隻是姐姐,還是主人,還是神明。

姐姐看到的就是真相,姐姐的記憶就是她的記憶,姐姐的價值體系,就是她衡量世間萬物的唯一圭臬。

姐姐,是她的全部。

娃娃本是沒有情感和生命的,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隻來源于溫香玉一人。

姐姐叫她小玉,她才成為小玉。

姐姐想要妹妹,姐姐愛妹妹,她也可以成為妹妹。

隻要姐姐喜歡!

對于娃娃來說,隻有成為一個“人”,成為“妹妹”,才能得到姐姐全部的愛,才能讓姐姐真正開心。

所以釋境裡,外婆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說話,而是對着娃娃小玉說。

她抓住的是小玉,所以她看到的,也是小玉的記憶。

溫意存擡手拂去娃娃身上的浮灰,底下青黑的黴痕随之顯露出來。那斑痕像屍體上的屍斑,從瓷白的臉頰一直蔓延到脖頸——這在娃娃的世界裡,應該算是徹底“死亡”了吧。

看着眼前的娃娃,溫意存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釋境中與小玉相見的那一幕。

這具人造的軀殼裡,囚禁着一個比人更熾烈的、會做夢的靈魂。它窮其一生都在尋求人類最古老的本能:去愛,并被愛。

在魂靈消散的最後一刻知曉,那個被它喚作姐姐的人,始終以同樣深沉和笨拙的方式愛着它,并親手托付給自己的父親。

這具追逐過人性的人偶,最終能以人類的姿态,獲得安眠。

想必,它的執念,也該放下了吧。

溫意存從針線筐裡取出一塊褪色的紅布,把娃娃包裹起來。布角收攏的瞬間,溫意存恍惚生出一種錯覺,自己不是在包裹一個娃娃,而是在為某個夭折的小孩子收殓。

那些黴斑透過布料硌着她的掌心,像是在訴說玩偶們特有的、靜默的腐爛。

小玉,下輩子,做一個真正的小孩子吧,還做外婆的妹妹。

收拾好布娃娃,溫意存彎下腰,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泥偶,想着要不要幫他們一起“收屍”。

如果猜得沒錯,這應該就是溫香玉說得那些醜的逆天的不倒翁了。

溫意存戳了戳其中一個,那小東西很給面子地晃了兩下。再仔細一瞧,每個娃娃腦門上都頂着道細微的裂痕。

很像她在釋境裡的燕尾巷見到的泥偶,一個個跟一比一複制似的。

那時見了,模樣真是怪吓人的。這會兒再瞅,其實也就是些臉被弄得髒兮兮、花裡胡哨的小娃娃罷了。

“這些泥娃娃為什麼都有裂痕啊?”

溫意存捏着泥娃娃,指尖摩挲過那道細痕,忽然開了心竅似的:“等等,這裂痕不會就是某種封印吧?那些沒裂痕的就能活過來,變成釋境裡那些活蹦亂跳的家夥?”

溫意存本來隻是随便一猜,卻見白長命沉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反應反倒印證了她的猜測。

“真是這樣啊!”溫意存瞪圓了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所以玉滿玉樹也是你捏出來的?他們根本不是人,隻是一堆……沒生命的泥疙瘩??”

白長命接過她手裡的泥娃娃:“不是。”

“黃土有靈,衆生有性。這樣小小的一捧土裡也藏着萬千生靈,它們各擁其靈,各安其命。我所能做的,隻是給他們一個軀殼,借他們三分形貌,七分骨相,短暫地以人的形态行走世間。至于他們的秉性,歸根到底還是來于他們自己。”

“所以他們也會死?”

“所謂的生死,隻是基于人類的認知,從土的尺度而言,榮枯有數,盛衰有時,一切都是生命生長過程的一個階段。”

大地之上,毋論生死,皆為輪回。

“皮囊肉身就好比向天地臨時租用的一件衣袍,舊了要棄,破了即換。真正的魂靈沒有定所,永遠在路上。我們這輩子能當人,其實也隻是在風煙流轉間被偶然賦予了人形,是暫時停駐的形态。當時間流過,所有形态終都會回歸土壤,等待重新組合成新的生命形态——可能是花草、動物,或者另一個人。”

溫意存突然怔住,意識到自己在思想上犯了個錯誤,長久以來她都囿于一種傲慢的偏見裡,将人類視為生命主場中的高等存在,習慣性地用是否具備“人形”來丈量萬物的貴賤。

她忘了,把人的曆史放在整個自然中考量,不過是驚鴻一瞥的須臾。

其實,人,真的沒有那麼高貴。

溫意存想起了白骨冢見過的那些白骨,它們也是超脫了人的生命形式,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延續着。

“我懂了,這就跟玩遊戲一樣,不斷更換角色皮膚,但玩家始終是我自己。”

“所以,人和草木并沒有本質的區别。”

“從某個角度來說,是這樣的。在土地的世界裡,苔藓的生長和人類的文明同樣重要,或者說同樣不重要,都隻是生命的一種呈現方式。”

最後,不過都是,萬物歸土,生死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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