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阿媽是個狠心的女人，自己沒有擠不出奶，還要把女兒活埋。

他們說，這是後土娘娘對她的懲罰，誰叫她有錢卻不給庚樓捐款呢。

他們說，阿媽是個不吉利的女人，她活該。

“他們說，她就應該去死。”

溫香玉面如止水，抽離了所有色彩，隻留下單一的輪廓，像是淩晨時候的最深沉，最濃稠的夜。

她忽地擡眸，再次看向自己。

“你說，真正該死的人是誰？”

溫意存覺得全身緊繃，窒息感湧上心頭。隻一瞬間，小玉便反向死死鉗住了她的喉。溫意存說不出一點話來，隻是很想很想哭，很想很想流淚。

小玉看她的眼神越發兇狠起來，作勢就要将溫意存狠狠甩出去。

“小玉，放了她們！跟姐姐回家！”

不知何時，溫香玉已經重新回到了小玉的面前。她牢牢扣住小玉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繼續說道：“跟姐姐回去吧！我求你了！”

“外婆！”溫意存眼角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但這并不是她的淚水，它們，屬于很久以前另一個溫家的姑娘。

那些被溫香玉藏進心裡，蒸發、稀釋、無法流淌的淚水，此刻再次凝結，雲煙成雨，在溫意存身上找到了出口，簌簌落下，肆意縱橫。

曾經凍結的悲傷也在這一刻重新流動、蔓延。她忽然明白過來，或許，外婆從來不是裝睡的那個人。

在外婆不顧一切進屋的那一刻，她的自我意識，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強大。

隻有那一刻，她不是誰的外婆，不是誰的母親，隻是溫香玉，那個隻想和妹妹在一起讀書，長大，保護母親的溫香玉。隻是因為自己，她又回來了，她又選擇成為溫意存的外婆。

“外婆，對不起……”

溫香玉并沒有看她，隻是不斷跟小玉說着話。

小玉此刻卻停不下來：“阿姐，你等等我，我解決完他們，就跟你永遠在一起！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她死死盯着溫意存，正準備做什麼，一把刀卻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玉，别再害人了，回家吧，算姐姐求你了。我隻想跟你多呆一會兒，我們不要管其他人了好不好！”溫香玉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但眼神卻分外堅定。

小玉怔愣在原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她圓睜雙眸，眼睛充血，紅得駭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溫香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又要抛棄我！我都已經變成你喜歡的樣子了，你還要抛棄我！為什麼為什麼！”

溫惜玉的聲音中帶着憤怒和絕望。

她徹底被激怒了，全身的力量不受控制地瞬間爆發，黑霧從她體内洶湧而出，轉眼間籠罩整個村鎮。

“哒哒嘟，哒哒嘟……”詭異的聲響再次傳過來。

溫意存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強烈的響動，前幾次聽到，都隻是在幽暗中低低徘徊的細語，隐隐約約，時斷時續，稍不留意就會忽略過去。

然而此刻，恍若一首原本平緩的曲子驟然進入到了高潮部分，所有壓抑着的、潛藏着的力量全部掙脫束縛，徹底爆發了出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頻率，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它在空中瘋狂地回蕩、碰撞，每一個音節都帶着尖銳的鈎子，狠狠紮進耳膜，引人全身不适。

隻一瞬間，原本在燕尾巷門口矗立不動的泥偶們開始躁動起來，發出一陣窸窸窣窣、頭皮發麻的聲響。

下一秒，所有泥偶齊刷刷動了起來，僵硬的肢體開始靈活擺動，從黑霧中騰空而出。

它們形态各異，兩三個面容猙獰扭曲的，眼白脫落，不斷發出咆哮；也有身形枯槁的，幹癟的肢體在空中僵硬地舞動，關節處發出“咔咔” 聲；還有多頭惡獸，幾個頭顱同時發出不同的怪叫，最前面的那個渾身長滿尖刺，随着身體的翻騰，将一切靠近之物戳成碎片。

這些泥偶在空中肆意騰挪，身姿雜亂無章，卻又遵循着某種頻率，好似被一根根無形的線牢牢牽引着，目标明确地朝着這邊猛撲過來。動作快得驚人，每一次揮臂都帶起一陣風聲呼嘯，将空氣硬生生撕裂。

“啊！” 村民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僅僅是一瞬間的工夫，那些被泥偶碰到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泥化，幹涸萎縮，變成僵硬的土黃色。

轉眼間，泥塑的整個身軀從内部生生撕裂開來，炸成了無數的碎片。鮮血向四面八方濺開來，與冷白的霧氣交融，與陰涼的土塊稠濁

血還是溫熱的，灑落在地上，一片腥紅。

“你們，都得死！”

小玉的面容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變形，額頭青筋暴起，條條蚯蚓在皮膚下蠕動。她已經完全陷入癫狂的狀态，隻想無差别報複所有人。

在她歇斯底裡的呼喊聲中，泥偶們的攻擊愈發兇狠，也更加瘋狂。它們揮動着奇形怪狀的肢體，朝着慌亂奔逃的人群地撲殺過去。

溫意存和溫香玉被小玉釋放的力量猛地震飛了出去。溫意存隻覺一股大力蠻橫地貫穿全身，整個人如遭雷擊，意識都被震得有些恍惚。

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墜入一片綿軟的虛空之中。四肢百骸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溫意存無望地等待墜落後那聲巨響的降臨。

然而，并沒有。

她整個人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裡，一雙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緊緊攬住，止住了向外飛的勢頭。

一呼一吸間滿是熟悉的氣息，隻一瞬，她無所着落的心便有了歸依。

一旁，溫香玉雙腳穩穩落地，也安然無恙地站在一旁。

溫意存轉過身，視線與眼前人交彙。

她其實有好多想說的話，可是千言萬語在舌尖上反複打轉，最終隻化作了一句輕輕的 “多謝！”

不知為何，溫意存覺得，他都知道。

那些沒說出口的，他都能懂。

或許是因為，他始終站在她的身後。

她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低語：“留着，回家再說。”

周圍，泥偶們的攻擊更加猛烈。

“萬嘉和，你終于來了！！！嘿，輪到我出場啦！！”玉滿看着萬嘉和，眼神裡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也沒見萬嘉和有什麼反應，但下一秒玉滿就跟如有神助一樣。一道散發着金色光芒的屏障在衆人之間拔地而起。無數流動的光紋相互纏繞、旋轉，形成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防護壁，将泥偶們硬生生地擋在了外面。

他們撞到屏障上，卻濺起一圈圈幽光漣漪，無法前進一步。

玉滿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黃色的符紙。

符紙之上，朱紅色的符文微微閃着光。

玉滿雙手緊握，舉至胸前，嘴唇快速地翕動，口中念念有詞。随着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符紙突然金光大盛，射向四周。下一秒，那些還在瘋狂攻擊屏障的泥偶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同時擊中了要害，動作瞬間凝固。

它們保持着各種怪異的姿勢，有的高舉着手臂，有的咧着血盆大口，卻全都一動不動，徒留一片死寂。

“天哪，這感覺真不錯哈哈哈哈。”玉滿臉上洋溢着極度暢快的神情，沉浸在隻屬于她的勝利狂歡之中。随即轉過頭，死死地盯着小玉，大聲喝道：“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話語剛落，兩條鮮紅的絲帶裹挾着一道散發着幽光的符印，迅速沖向小玉。

紅絲帶劃過帶出尖銳的呼嘯聲，所過之處，空氣被撕裂開來，強大的力量波動讓周圍的人瞬間能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小玉本能地想要躲避，然而那攻擊的速度實在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動作。

千鈞一發之際，溫香玉突然擋了過來，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退縮。

玉滿見狀，想要收手卻已然來不及，符印下一秒就要直直刺進了溫香玉的身體。

萬嘉和手指輕動，一道符紙自他指尖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迅速展開，爆發出耀眼的光芒，與襲來的符印猛烈碰撞在一起。

刹那間，光芒四濺，能量的漣漪向四周擴散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周圍的空氣都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擠壓得扭曲變形。

萬嘉和的符紙承受了符印大部分的攻擊，改變了軌迹。

溫香玉整個人微微一震，符印擦着她的身體一側劃過，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心髒部位。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受了重創，臉色慘白，嘴唇青紫，身體也搖搖欲墜

“外婆!”

“阿姐!”

“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