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滿别過頭去,一點也不想看溫香玉那副楚楚可憐的哀求模樣,嘴裡還漫不經心地嘟囔着:“苦肉計?我可不是玉樹那個死白蓮,這招沒用。”
溫香玉見她毫無退讓之意,心裡越發焦急。她咬了咬牙,作勢就要硬闖進去,一聲“外婆”從身後傳來,生生打斷了她的念頭。
溫意存站在不遠處,目光緊緊盯着溫香玉。
溫惜玉聽到這聲音,整個人猛地轉過去。原本緊緊握着溫香玉的手,也瞬間松開了。她臉上的神情變得扭曲,剛剛緩和下來的眉眼,此刻又蒙上了一層陰鸷。
不滿的眼神,像刀子似的,惡狠狠地刺向溫意存。
溫意存與她的目光交彙,心裡一揪,各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溫惜玉,你要讓你姐姐看見你這副樣子嗎?”
小玉的身子微微一顫,瘋狂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但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濃烈的恐怖與猙獰。她高高仰起頭,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鼓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嘶聲吼道:“我最讨厭别人威脅我,今天,你們都得死!”
溫香玉聽了這話,竟然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對着溫惜玉說了一句“我在家裡等你,早些回來。”
溫意存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小玉周身散發出的陰森氣息,任誰看了都能察覺到其中的非人特質。可為什麼外婆仍置若罔聞,一味地順着小玉?
難道真如木春說的那般,眼前這個外婆隻是小玉的執念幻化出來的假象?
溫意存不相信,繼續叫着溫香玉,聲音在空曠的庭院中回蕩,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沉默。
忽然,她忍不住爆發了:“溫香玉!你睜大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真是你妹妹嗎?”
溫意存的聲音有些發抖——她想用這種方式叫醒外婆。
溫香玉的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目光再次落在了小玉那滿是戾氣的臉上。
她站在那裡,頓時沉默得像一具屍體,隻有眼睛裡的那一點猶疑,證明她還活着。溫香玉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努力平複内心的波瀾。片刻後,再次睜開雙眼,重新浮現出溫柔與慈愛,輕聲說道:“小玉,回來吃飯吧,阿姐今天給你燒了桂花團子。”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進了屋。
隻是短短一瞬,溫意存卻比任何時候都确定眼前這人就是她的外婆,那個此刻在醫院裡被認定為意識模糊的外婆。
雖然溫香玉很快閉了眼,可剛才那個瞬間,她還是在溫香玉的眼中捕捉到了那絲猶豫。不僅僅是簡單的遲疑,而是一種更貼近靈魂深處的撕裂,仿佛兩個截然相反的命運在她的瞳孔中交鋒。它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長年累月堆積起來的,像一座墳,埋着過往現實裡所有她做過的選擇。
對于這種選擇的猶豫,早在溫意存看不到的幾十年漫長歲月裡,就已經深深紮進溫香玉的生命中了。
她曾在現實裡被逼做過很多選擇,即使到夢裡,也還是逃不開獨自面對選擇。隻不過這一次,她決定任性一次,選擇另一種,從前沒有選擇過,也不敢選擇的、背道而馳的路。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猶豫,也隻有一個真正的“人”眼裡才會出現。
同時,溫意存更加清楚,自己是叫不醒外婆的——裝睡的人,是如何都叫不醒的。
小玉看着溫香玉進了屋,臉上立馬浮出一抹邪氣的笑:“今天,你們都得死!”
她周身缭繞着的黑霧,瞬間開始瘋狂地凝聚起來,裹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和惡意,翻滾着、蠕動着,散發出一股子腐朽的臭味,朝着人群撲了過去。
所過之處,牆垣蒙灰,草木皆衰,萬物凋敝。
一時間,老宅原本就不怎麼明亮的天色,變得更加暗沉。
溫意存看着那些黑霧,并未退後,反而一步步向溫惜玉靠近。
既然叫不醒外婆,那就隻能從眼前之人下手。
她想要看看,這個人,究竟經曆了什麼;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人”。
絲絲縷縷的黑霧,順着口鼻與毛孔潛入五髒六腑,冰冷的觸感化作無數細密的針,一下一下紮進皮膚,在她體内蔓延開來。
她的身體本能地抗拒着,無形的刀刃還是一寸一寸割過臉頰,像千萬隻螞蟻一起啃噬着她的神經。
溫意存不斷給自己暗示,這些疼痛都是假的,她并沒有收到什麼實質性傷害,一起都隻是意識在作怪。
黑霧裡裹挾着的其他怨氣,向她一并砸過來,在周遭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力。每一絲怨氣都帶着無數破碎的畫面,紛纭走馬,把溫意存的意志一點點碾碎,一同沉淪在這深淵之中,不得解脫。
但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溫意存盯着黑霧中心的那個人,鼓足全身的力氣,猛地破開屏障,沖了過去。
她在黑霧裡硬生生劈開了一條道兒,一把握住了小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