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心頭一熱,正待感動。卻聽沈晏喬又道:“若是你有個閃失,追查真相又要耽擱,我們等的起,那些冤魂等不起,那些受害的家屬也等不起。”
元澈感動的心又放了回去,果然還是淡漠的丫頭。
他沉吟片刻,鄭重道:“好,既然二位願與元某共赴險境,在下自當以誠相待。”
離開元澈住處後,沈晏喬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走得輕松,心裡煩着,離别的話最難說出口。
不知不覺間,她已站在夫子門前。窗内燈火猶亮,她在雪地裡躊躇着,呆了半晌,直到燈火熄滅,終究沒能叩響那扇門。
她轉身去了兄長的屋子,滿心以為會得到支持。在她看來,沈宥青向來開明,斷不會阻攔她的決定。然而當她道明來意後,卻見兄長臉色驟然一變。沉默良久,他斬釘截鐵道:“我與你同去。”
沈晏喬見兄長神色堅定,應當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好。”她輕輕點頭,心中泛起暖意。有醫術精湛的兄長同行,不僅多了一份保障,更讓她感到莫名安心。
沈晏喬最終決定不去找言朔道别了。那孩子向來愛同她撒嬌,若是知曉她要走,定會鬧個不停。
後院,時亭遙望着眼前這個總是嬉皮笑臉的徒弟,心中百轉千回。他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卻忍不住想多叮囑幾句。或許,這就是離别前的不舍吧。
言朔覺得師父今晚有些反常。時亭遙向來不是個話多的人,今兒整日卻絮絮叨叨囑咐了許多,倒比他這個話痨的徒弟還要啰嗦幾分。
言朔久久凝視着師父的眼睛。他早就覺得,師父的眼睛和她阿姐的眼睛很像,雖然師父的眉骨更為英挺,阿姐的眼型更為柔美,形不似,可那眸光深處透出的東西是一樣的。
沈晏喬最後來向琴娘和宋衿道别。屋内,宋衿正難得認真地跟着琴娘做着針線活。見她進來,宋衿手中的針線頓了頓。
“樂安,出來一下。”沈晏喬輕聲喚道。
院中的石階上,兩個姑娘并肩而坐。得知沈晏喬即将遠行,宋衿也是猛地站起身,“什麼?你竟現在才告訴我?”
“這不是怕掃了你們過年的興緻。”沈晏喬笑着拉她重新坐下。
宋衿咬着唇思索良久,突然道:“我跟你們一起走。”
“你不回家了?”沈晏喬有些詫異。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宋衿的雙手杵着台階,擡頭仰望漫天星空,“若是這次回去,恐怕再難有機會走這麼遠了。”
沈晏喬勸道:“我們此行并非遊山玩水,兇險難料,未必能護你周全。”
“生死有命。”宋衿挽住她的手臂,眼中堅定,“我不需要你們保護。雖然不會武功,也沒讀過多少書,但我自有保命的法子。”
“好。”沈晏喬點頭應允,她尊重她的選擇。
最難的,是向琴娘辭行。
琴娘正倚在床邊縫補衣裳,她擡眼望去,見沈晏喬緩步踱入,神色間透着幾分異樣。那孩子徑直走到榻前,竟俯身環住她的胳膊,将頭輕輕靠在她肩上,低喚一聲:“琴姨。”
針線在琴娘指間蓦地一頓。她心頭無端發緊,這孩子素來沉穩内斂,鮮少這般撒嬌粘人。
“這是怎麼了?”琴娘強壓下心頭不安,溫聲問道。
沈晏喬沉默片刻,聲音輕卻堅定:“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兒?”
“鶴都。”
“去做什麼?”
“尚不清楚。”
“你那些朋友?”
“都一同去。”
琴娘定定望着少女堅毅的眉眼,忽覺眼眶發燙,慌忙低頭繼續穿針引線。
可那雙手抖得厲害,眼前也模糊成片,淚水終究打濕了膝上半舊的衣裳。
“走吧。”她聲音哽咽,“當年留不住你娘,如今也留不住你。”
“琴姨......”沈晏喬欲言又止。
琴娘别過臉去,用袖口狠狠抹了把淚,“都走,走了......也好。”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幾個少年已收拾好行囊在書院門口集結。
覃衡向來黎明即起,沈晏喬特意前來辭行。老人面上波瀾不驚,仿佛早料定有此一日,隻是那微微顫抖的胡須,到底洩露了幾分心事。
沈晏喬卻再難維持平靜,倏地撩起衣擺,跪在夫子跟前,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清瘦的肩膀止不住顫抖,“先生保重,您等我回來給您養老送終。”
覃衡負手立于階前,斑白的鬓發在風中輕揚,擺擺手,“去罷。”
沈晏喬蓄了已久的淚水終于滾落,一步三回頭地望着這位悉心教導她十餘載的恩師。
待行至前院,小犬望月歡快地撲入主人懷中,卻不解今日主人的擁抱為何格外用力。
大門外,兩輛馬車已備妥。元澈正與沈宥清攀談,雖然後者興緻缺缺;暗衛十九圍着時亭遙絮絮叨叨,滿眼都是崇敬;宋衿與琴娘及書院孩童們執手話别,淚落沾襟。
言朔賭氣不肯露面,卻在馬車即将啟程時沖出門來。朔風卷起他未束的發絲,他連外裳都未及披,單薄的身影孤零零立在雪地裡,怔怔望着漸行漸遠的車影。
不是沈晏喬和時亭遙不願帶他走。隻是書院裡的琴娘終究是個婦人,覃夫子年事已高,餘下的皆是稚童,總要留個能擔事的年輕人。
寒風掠過耳畔,師父昨夜的話語猶在耳邊。
飛雪沾衣未覺,此心惟願:山高水長,終有重逢時。
沈晏喬掀起車簾回望,看着那群人影漸漸化作雪地裡的墨點,書院的白牆青瓦終是隐入茫茫雪色之中。
去歲寒冬初至此地,今朝飛雪又送離人。
心中悠悠蕩蕩,怅然若失。
覃衡終究沒敢親送,隻在空落落的庭院中駐足良久,轉身時好似喃喃着早去早回,老人的話飄散在風中,再無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