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見兩人如此态度,隻覺心頭發冷,一甩袖袍憤然離去。
屋内霎時靜了下來。留下時亭遙和沈晏喬,兩人對視一瞬,然後同時撲嗤一笑。
賀聿仍怔在原地,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他心中有疑惑,想探問方才那人身份,唇瓣幾度開合,終是咽下了滿腹疑問。
“賀公子往後有何打算?”沈晏喬溫聲問道。
自打賀霄落網後,賀聿的狐朋狗友都對他避之不及,冷不丁聽到這樣的關切話,眼眶頓時熱了起來,他匆忙起身,道:“在下打算閉門苦讀,重振門楣,也好告慰先父在天之靈。”
時亭遙與沈晏喬并肩将他送至門口,望着那道蕭索的背影漸行漸遠,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你呢?往後有什麼計劃?”沈晏喬輕聲問道,目光落在遠處枯枝上的積雪。
時亭遙沒有立即回答,他微微側首,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她被寒風吹得泛紅的耳尖上,半晌才道:“你呢?”
沈晏喬轉頭迎上他的目光,眼波似水,卻又深不見底。
所有未盡的話語都融化在這交錯的視線裡。
院中,沈宥青正俯身整理藥材,修長的手指在曬匾間遊走,将每一味藥材都擺得恰到好處。
元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屁股坐在石桌上,雙臂抱胸盯着他看。
他表情淡漠如常,眉眼清峻,偏是這初冬的日光為他寡淡的容顔染了層柔光,倒顯出幾分罕見的溫潤。元澈不由看得入神,暗想這人若是換了别的神情,不知該是何等風緻。
“看夠了?”少年的眼光十分放肆,沈宥青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手中藥篩重重一放,“若實在無事可做,不如去幫琴娘掃雪。”
他眉梢帶怒,不似往常的清遠疏淡,而是呈現一種乖張和鋒銳之感。元澈一時怔住,半天才回神,脫口而出:“你們兄妹當真是一脈相承的薄情,我說要走,你妹妹連句客套話都沒有。”
沈宥青整理藥材的手微微一頓,“年關将至,眼下路上積雪難行,不如過了年再走。”
元澈聞言忽然一個旋身湊到青年跟前,揚唇一笑,“舍不得我?”
随後他隻接觸到一個清淡無波的眼神。
少年人特有的朝氣撲面而來,沈宥青愣愣地看着他的笑顔,素來清冷的面容微不可察地一滞,人怎麼能這麼自作多情。
元澈卻渾不在意他的冷臉,舌尖輕抵腮側,拖長了語調,“既然沈大夫都開口相求了,本公子就勉為其難,再多叨擾幾日。”
說罷,也沒管身後人作何反應,便優哉遊哉的離開了。留下沈宥青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潇灑背影微微蹙眉。
時光倏忽,歲除已至。
琴娘牽着沈晏喬去街坊鄰裡拜年。先到的便是林大娘家。林大娘早年喪夫,獨自守着間老屋,平日裡冷冷清清,今日見她們登門,臉上頓時綻出笑紋。林大娘忙不疊迎了上來,對着沈晏喬便是一陣誇,“數日未見,這丫頭出落的愈發水靈了。”
數日能有什麼變化,沈晏喬内心默議,面上還是眉開眼笑道:“林大娘,給您拜年了。”
辭别林家,二人轉至崔大叔家,崔大叔感年沈晏喬平日對于崔晉的照拂,每逢年節都會備些豬肉相贈,平日裡也時常惦記着送些時令吃食。
門一開,崔晉一見是沈晏喬來了,便立馬迎來上來。這一邊,琴娘與崔大叔寒暄着。
另一邊,沈晏喬低聲對崔晉說:“過完年後我可能要離開平州一陣子。”
崔晉懵懂的問:“一陣子是多久?”
“說不準,也許一年,也許...更久。”沈晏喬望着遠處,目光有些飄忽。離開平州後的事,她自己也難以預料。
崔晉從未體會過離别,不懂什麼是離别,隻是覺得心中一顫,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之感。
沈晏喬擡手撫了撫崔晉的發頂,指尖在少年柔軟的青絲間停留片刻。“這世道不太平,你性子單純,最容易被人哄了去。”
她聲音放輕,“我走了之後,在外面就沒人護着你了,你就乖乖的呆在家裡,跟在你父親身邊,不要出去亂跑,若是真的有人欺負你,你就去書院裡找小言。”
崔晉聽話,用力點頭,“我記下了。你可要早些回來再陪我玩。”
回到書院時,書院裡早已張燈結彩,宋衿正指揮着幾個學童将大紅燈籠挂上檐角。
見這二人回來,她便是一陣邀功,展示着被她裝扮的喜氣洋洋的書院,得意地揚起下巴,“怎麼樣?”
琴娘輕輕撫着她的腮對她說,“就這你這孩子最心靈手巧。”
沈晏喬望了望檐角成串的春子燈,輕笑道:“這般精巧心思,除了我們樂安,還能有誰?”
最為難得的是,元澈和沈宥青都出來了,除了琴娘親手準備的年節吃食,富貴閑人元澈還大手一揮,命手下十九從外面送來許多佳肴。
席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這些年輕人當中,屬宋衿最是活潑,一頓飯上說個不停,妙語連珠逗得衆人前仰後合。
其次開朗的便是元澈,這位纨绔皇子也全無架子,與衆人打成一片。
歡聲笑語中,連窗外的風雪都顯得溫暖起來。
歡宴散盡,餘燼微涼。
席間散後,琴娘給每個人都包了紅包。錢雖不多,卻讓衆人心頭一熱。元澈握着那個繡着平安結的紅包,獨自走在回房的路上,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燙。
沈晏喬和時亭遙對視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站住。”兩個人異口同聲。
“怎麼,要打劫啊?”元澈回頭沒好氣道,眉宇間還帶着前幾日被冷落的愠色。
“有事相商。”時亭遙肅然道。
元澈隻得邀他們進了屋。
聽了這二人所言,元澈驚得站了起來,“什麼?你們要跟我回鶴都?”
他平複自己的情緒,沉聲道:“你們可知我此去兇險萬分。”
沈晏喬眸光堅定,“正因如此,才更要與你同行。”
時亭遙默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