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喬心細如發,察覺到覃衡眼中的怅惘,于是口風一轉,歪頭一笑,語氣帶着幾分俏皮:“我還不是像您的脾氣?”
師徒二人相視一笑,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屋内的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連窗外的秋風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
沈晏喬與夫子叙完舊,便轉身去尋找琴娘。
琴娘不到四十歲,烏黑的發髻高高盤起,幾縷碎發随意垂在耳畔,眼角雖已有了細細的紋路,卻更添幾分溫婉。她見到沈晏喬後松了一口氣,并未多問,隻是滿眼心疼的說,“琴姨這就回去,晚膳定做些你愛吃的。”
沈晏喬咬了咬唇,小聲道:“還要有勞琴姨多準備些飯菜。”
另一邊,言朔順利見到了自己的師父。這位師父與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他本以為傳授自己武功的會是像覃老夫子那般沉穩的老者,卻沒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個年紀與阿姐相仿的這樣年輕的人。
不過先生教導過他,不能以貌取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于是言朔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到了正在院子裡逗弄小犬的時亭遙面前。他神色莊重,雙手抱拳,朗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話音剛落,雙膝便要朝着地面跪去。
時亭遙正專注地與小犬嬉鬧,冷不丁聽到這般話語,整個人瞬間愣住了。除了那些瀕死求饒之人,還從未有人對他行如此大禮。
就在言朔即将跪地磕頭的那一刻,時亭遙身形一閃,兩步移到他面前,伸出修長有力的手穩穩地将言朔扶住。
時亭遙瞧着好笑,遂說道:“你就是那個要學武功的孩子?你阿姐說,不過是讓我指點你一二,用不着一上來就行這般大禮。”
言朔的杏眼微閃,神色畢恭畢敬,說道:“即便隻是指點一二,那也是我的師父。”
二十歲的時亭遙斜倚在青石桌旁,修長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沿。舉手投足間還帶着青澀,他側着頭,饒有興緻地看着言朔,襯得那上揚的唇角愈發恣意,“你就這麼信任我,就這麼想拜我為師。”
言朔從不撒謊,迎上他的目光,誠實地回答:“既然阿姐讓我拜您為師,其中自然有她的道理,我照着做便是。”
時亭遙聽着這熟悉的話語,内心感慨他和他的阿姐說話真是如出一轍。
沈晏喬和琴娘一同走進院中,看到的就是他們這幅光景。
琴娘打量着這副新面孔,有點驚訝,遲疑道:“這位公子是?”
沈晏喬:“這位是我給小言請的武功師父。”
“姨母好。”時亭遙反應極快,非常禮貌地打起了招呼,聲音清朗,透着一股朝氣。
“風禾回來了啊?”宋衿一到這,就是一陣梳洗換衣,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這會兒她聽到門外的動靜,急忙從屋裡探出頭來,一眼瞧見還有長輩在場,便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出了屋子。
琴娘又驚了一下,目光看向沈晏喬,問道:“這位又是?”
沈晏喬:“這是我在外結識的好友。”
宋衿立刻湊上前去,親昵地和琴娘打起了招呼,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三言兩語就把琴娘哄得笑個不停,一向冷清的院子裡竟有了久違的溫馨的氛圍。
這樣充滿溫情的環境卻令沈晏喬有些不适應。
沈晏喬沉默不語,靜靜地看着她們,莫名的情緒包裹住她。
琴姨做事向來利落,沈晏喬回屋簡單梳洗的功夫,竈間已飄來陣陣飯菜香氣。待她整理妥當,一桌色香俱全的菜肴早已擺好。
幾人在院中一起用罷晚飯,已是黃昏。
宋衿雖說平日裡有些嬌衿,但在長輩面前非格外乖巧,她挽起袖子,與琴娘和言朔收拾着桌上的殘局,動作雖然略顯生疏,但是十分認真。
沈晏喬沒忘記要給時亭遙收拾出住處,喚住欲幫忙的時亭遙,“時青衍,随我來。”時亭遙正卷起袖子對那桌殘局躍躍欲試,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卻還是轉身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齊踏入隔壁的屋子裡,少年木然的看眼前光景,隻見一片狼藉。地上雜物散落,桌椅被掀翻,斷腿的橫在一旁。牆上字畫被扯下,皺巴巴地散落。窗戶紙破了幾個洞,寒風嗚嗚吹過。
沈晏喬不由得輕咳一聲,因說道:“原是個趕考書生的住處。今春他進京赴試,想必已經高中。”她頓了頓,“此人素來圓滑,既已得志,怕是不會回來了。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便擅自做主征用了。”
時亭遙掃視滿室狼藉,劍眉蹙了蹙。他向來不屑掩飾情緒,沈晏喬将他這幅神情盡收眼底。
“明日就找木匠來修葺。”她以為這人是嫌棄這裡的環境,輕聲提議道。
其實時亭遙平日行走江湖,露宿街頭都是常事,再破爛的環境也能将就。隻是對這種别人長久居住過的屋子,他總有些說不出的抵觸。
他颔首,沒有提出異議。看向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就要照顧一家老小的姑娘,他暗自決定不為難她。
沈晏喬沒有久留,将他安頓在這裡後便告辭離去。她讓宋衿跟着琴娘住在書院裡,待她們和言朔返回書院後,諸事終于安排妥當。
沈晏喬落鎖回屋,頹然倒在床上,這是連日來第一個能好好休息的夜晚。她雙眼迷離地看着天花闆,心頭無端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日子或許不會再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