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朔聽到呼喊,噔噔噔從裡屋沖了出來。随後一連串的埋怨砸在沈晏喬耳邊:“你可算回來了,琴姨這兩日急得茶飯不思,沈大哥都想去官府報官了。”
沈晏喬一面安撫着周圍的孩子們,一面從人群中掙脫出來,朝着裡屋走去。
身後跟着的言朔則像個小尾巴似的,言語竟似個愛唠叨子女的長輩,不停地啰嗦着,“你突然失蹤,可把我們都急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沈晏喬方欲開口,她的解釋就被卡在喉間,隻聽言朔自言自語道,“不過何事都不重要了,你能平安回來就行。”
沈晏喬:“......”
“這兩日崔大哥還有林大娘都來看過了。”
崔晉是賣豬肉的屠戶崔大叔的兒子,他和她自幼相識,關系親厚。林大娘是個孤寡寡婦,與琴娘情誼深厚,一直把自己當作半個女兒看待。聽聞自己失蹤,他們前來探望,倒也在情理之中。
“還有賀聿,他也來了,跟着了魔似的,送來了一大堆上好的木頭修繕院子,還帶來各種名貴藥材,說是給夫子的補品。”
這就有些意外了,她着實沒想到賀聿竟會如此主動,還這般周到地送上門來。
她唇瓣輕顫,又想開口,言朔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濃烈的關切與焦急,“你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這少年才注意到沈晏喬紅腫的手腕。
言朔頓住,似是突然反應過來,從沈晏喬回來至今,竟未聽她說過隻言片語。說他仰起臉,濕漉漉的眼睛裡盛滿委屈,“這麼長時間不見,阿姐竟都不願同我講話了。”
沈晏喬:“......”
她被這一連串追問攪得心煩意亂,正欲發作,卻在看到少年殷切的眼神時生生壓下了火氣。這孩子......終究是念着她。
“我這些時日未歸,是去尋能教你武功的師父了。”她放緩語氣道。
“當真?”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言朔瞬間激動得眼睛放光,聲音都因興奮而微微顫抖。
“人就在我院中,此刻便可去見。”沈晏喬說。
這少年眼眶霎時紅了,唇瓣輕顫着似要說什麼。她最見不得這般情狀,當即擺手趕人:“還杵着作甚?莫讓你未來師父久等。”
果不其然,言朔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像一陣風似的,一溜煙便跑得沒影了。
總算是清淨了。沈晏喬神色漸漸淡然,剛一擡眼,便瞧見兄長沈宥清正穩步朝她走來。
沈宥清對這個妹妹的脾性再了解不過,她行事向來有主見,心中自有一番盤算。所以,看到她平安歸來,沈宥青并未像言朔那般激動得忘乎所以。
沈晏喬在面對她這個兄長時還是有些局促,也不知他是否會責備她。
然而沈宥清不僅沒有責怪她,還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老夫子已經醒了。”
“你手腕怎麼……”沈宥青擡手,想查看她的手腕,話還沒說完,沈晏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隻是擦破點皮,不礙事。”飄來這麼一句話。
沈宥清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瞬,旋即啞然失笑。
屋内,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倚在炕桌旁,手中捧着一卷書,目光卻時不時瞥向門外。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等待什麼。
日日牽挂的人,到了真要見面的那一刻,卻又猶豫住了。沈晏喬在門外躊躇半晌,穩住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
“既然來了,怎麼連門都不敢進?”
她聽到了自幼慣熟的沙啞而有力的聲音。
沈晏喬一聽就知夫子并未生氣,于是邁着細碎的步子,來到這老人面前,斂衣行禮。
覃衡看見她的一瞬間,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住,擡手掩住嘴,一聲輕咳從喉間溢出。
沈晏喬自知她的模樣很是狼狽,無奈解釋道:“來得匆忙,還沒來得及梳洗換衣,夫子見諒。”
覃衡昂起他白發蒼蒼的頭,冷哼一聲,聲音裡帶着幾分責備,卻掩不住關切:“搞成這幅鬼樣子,你這幾日去外面做什麼了。”
沈晏喬在炕桌對面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眉眼低垂,神情認真。她将這兩日所做之事和所發現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語氣平靜,卻字字清晰。
“原來如此。”覃衡撫着下巴處那縷花白的胡須,沉吟半晌,他于私心來說,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卷入漩渦之中的。
可當他剛欲開口勸說,一擡眸就将沈晏喬眸中的凜然正氣的一覽無遺。這對眸子會說話,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沈晏喬内心的堅定。
于是一擺手,長歎一聲,怅然道:“罷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年紀大了,也管不住你了。”
覃衡心中五味雜陳,心生感慨,又有些黯然。當年她還隻是個懵懂天真的小丫頭,可是時間飛逝,如今已經出落得能獨當一面了,渾身都是自信和生氣。
而他自己呢,歲月是把刻刀,刀刀不留情面,在他身上肆意雕琢,将那些少年心氣消磨殆盡,徒留下被打磨後的滄桑與疲憊。
覃衡向窗外望去,秋風掠過庭院,老梧桐簌簌顫抖,枝頭零星的殘葉飄落。